第九章 世道人心
周仁媛脚步缓慢,电话响了很久才接听到。
“是刘昌德家吗?”对方的嗓门很大,都快要震出电话来。
周仁媛握着电话的手啰嗦了一下,险些握不住,她呼吸平缓,回问,“是!你哪位?”
对方显然没想到接听电话的是个老人,也可能意识到自己嗓门大,然后接下来的话语里变得很礼貌。
“请问你是刘昌德的…”
周仁媛没有说话,过了会,对方以为挂断了,喂了好几句。
周仁媛缓过神,说:“丈母娘。”
电话里的人似乎愣住了,很快就说道,“您好您好伯母!我是刘昌德的同事,FX物流公司的,是这样的,刘昌德一个月前去E城送货,但都到了现在也没回公司,手机也联系不上,想问问他家里人知不知道情况。”
“昌德说过他离职了。”
“不干了?”电话里头的人叫了起来,有些不可置信。
周仁媛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啪”地一声把电话挂断了。
她走出几步,想起了什么又折了回去,把电话线拔掉。又打开放电话的木柜抽屉,里面有一本发黄的本子,本子上面静静躺着一部黑色的手机。
周仁媛看了手机一眼,便把抽屉关上。
李想坐在靠窗的书桌前,桌上堆放了很多书籍。窗外的夜色很暗,暗到可以在玻璃窗上清楚的看到房间里的影像。
李想在草稿上写了又划,划了又写,最后转着笔盯着还是空白的试卷想了又想。房间门外传来电视声,他能清楚地听到几句令人大写尴尬的台词。罗玉芬就喜欢看被人们称为言情狗血的玛丽苏剧,每次李想和他爸看到罗玉芬被电视里的情节感动得潸然泪下时,都不禁摇头叹气。
李想把笔放下,把窗台上的宝石花盆栽揣在掌里看了一眼,便起身走出房间。
罗玉芬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没有开灯,只留了电视屏幕上彩色的光在画面切换时,客厅里的光线就变得忽明忽暗。
李想看了他妈一眼,以为没发现他,便想着轻手轻脚朝院外走去,刚走出几步,罗玉芬的声音响起,“干嘛去?”
“出去一趟。”李想实话实说。
“出去干什么?等一下,你手里拿了啥?”
李想立马将盆栽藏在身后,这动作使罗玉芬更加想知道儿子手里拿了啥,她从沙发上站起,一副要向李想走过来的模样,吓得李想往后退了两步,这时一旁的座机电话响起。
李想叫道,“电话,一定是爸打来的,我先出去一下,马上就回。”
说着没等罗玉芬反应就跑出客厅,那速度窜得比兔子还快。
小巷里没有路灯,一到晚上就很黑,惟有光亮的就是街坊四邻的门窗。今天晚上出了月亮,借着月光,李想捧着小盆栽走向刘妍家。
不知谁家的狗叫破了这寂静寒冷的夜。
李想站在刘妍家院外,呼出的白气萦绕在上空消失不见,又反反复复。只觉双手被冻得冰凉,似又毫无知觉。
李想望着那扇透出暗淡灯光的窗户,又低头看着手中的宝石花,他想送给她自己亲手栽种的植物。
没有为什么,想到时就要送给她,无论是否像现在这样不分时间,只想着给她就好了。
就像想见她,现在就想见,而已。
李想翻进院子,好在院墙不高,不过大晚上翻别人家院子,李想还是头一回干,干得还有些心虚。
李想蹑手蹑脚走到漆黑的窗户边,他知道那是刘妍的房间。他把手中的盆栽小心翼翼地放在窗台上,李想认真地看着那株被月光照射的而失去了原本绿色颜色的宝石花。想着刘妍在看到它时是什么心情。
李想将眼神转向另一扇有着灯光的窗户,里面传来很小的电视声,像是新闻联播。李想想刘妍应该是和姥姥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李想将宝石花往角落里推了推,又怕夜晚的天气把它给冻坏了,便想着把窗户推开偷偷放进去。
好在窗户没有拴上,不过老房子的窗户早有着残破,李想动作再轻再小心,也还是让木制窗框发出了“哐”地一声,松动的玻璃似乎再摇晃几下就能掉下来,有一小面玻璃破了,但用胶袋把它给补上。风一吹,成了一个漩,发出呼啦呼啦地声响。
李想吓得屏住呼吸,静待屋子里的人有啥动静,然而屋里的人似乎没有听到,或者没有在意,李想顿时松了口气。把盆栽放好,窗户掩上,又偷鸡摸狗般翻墙出院。
停止叫唤的狗,又再次叫了起来。
周仁媛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机打瞌睡,坐在一旁的刘妍轻轻侧过身去摸了摸姥姥手中暖手的暖宝宝,还有温度,便缩回身,她望了一眼正厅台上的老式时钟,钟摆很有节奏地摆动,发生“叮咚叮咚”地声响,时针指向8点,而指向方向的另一边静静立放着一张黑白相,刘妍母亲的遗像。钟摆很有节奏地摆动。
时间好似静止,没有钟摆声,没有电视声,没有呼吸声,如相片里的人,笑容灿烂,却永远定格在黑白相框里。
刘妍别过眼继而盯着电视,电视播放的是新闻重播,是讲述一个女大学生被黑车司机强奸后跳楼自杀的社会新闻。
刘妍眼睛扑闪了一下,她拿起遥控器想换个台,这时,在瞌睡的姥姥不知何时醒的,姥姥说,“别换台,就看新闻吧。”
刘妍手中的遥控器握得紧紧的。
刘妍不爱看新闻,尤其是新闻联播三十分,准时开始,不多一分不少一秒,她看到最多的新闻是反复念主席的名字,然后有很多穿西装的中老年人出现,闪光灯一片,刘妍不知道在讲解什么,觉得很无聊。可姥姥母亲喜欢看,她们说多看看新闻,了解国家和社会。
刘妍放下遥控器,电视屏幕发出的光扑在她脸上,暗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可又好似在酝酿什么。
刘妍打算起身走开,姥姥的声音再次响起,“比起不幸死去的人,还能活着的我们很庆幸。”
刘妍望向姥姥,用力咬着嘴里的肉来压制心口没法憋下来的那股气,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在看到姥姥那张布满皱纹而显得有些干枯的脸时,话语硬生生吞回肚子里。
所以,是用别人的不幸来庆幸自己的幸运吗?
刘妍没法说出来,她握紧双拳,电视播放新闻的声音依旧清楚的响在耳边。
“世道人心。过得再不如意的人们还是得费尽心思的活着。遇到比自己更不幸的人,自己的不幸反而成了什么都不是,人得安慰自己才能活下去。而人的一生不会一帆风顺。妍妍啊,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过不去的往往是人由心而生出的恐惧。”
“活着比什么都好!”
老人碎碎念的声音缓得很轻,有着无尽的无奈与叹息,她身子骨不再当初,但她得好好活着,因为她还要为自己的外孙女做件事。
屋外传来一阵吠叫声,刘妍站了起来转身走去厨房倒水。
周仁媛摸了又摸手中的暖宝宝,又开始打起了瞌睡。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打照在窗台上,角落里吹尽一夜冷风的宝石花结了冰霜。
刘妍推开窗,还未适应晨阳的直射,就听到瓷器碎了一地的声音。
刘妍揉了揉眼,探出头。
小盆栽碎成几块,松落的泥土上,静静躺着一株宝石花,冰霜融化,凝着小水珠。
怎么叫也叫不醒的李想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屋内光线很暗,拉上窗帘的窗户边缘透着朦胧的白光。
李想做了一个不好的梦,去回想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一天,李想很认真地在做习题,罗玉芬瞧见也没去扰他,只是给他端来热好的牛奶。
耳机里播放出周杰伦的歌,不能说的秘密。
李想想起初二时,他将头戴式的耳机给刘妍带上,放着那首她最喜欢的歌。
她轻轻闭上眼睛,似是沉浸在音乐里。
温暖的阳光斜斜照在她身上,温馨而宁静。
她笑着说,“我想看周杰伦的那部电影,不能说的秘密。”
那时的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听她哼着旋律。
当天晚上他就上网搜索,只是那部电影是很久以前的,电影院也没再重新上映。他买下碟片准备送给她,她的母亲却在那时出了事故。
关于那张碟片,一直躺在他的抽屉里,似乎被时光遗忘在陈远的旧回忆里,偶尔想起,会这般念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