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当章晋阳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儿,浑身无力、看什么都昏昏暗暗的不清楚,影影绰绰的觉得好像是在晚上?天花板好远,窗户是老式的松木框镶的米字格的毛玻璃,多少年没见这种玻璃了?记得小时候家里用的就是,不过那是八十年代啊?而且还是在农村,搬家到县城就再没见过了,现在还有人在用吗?身上是裹的这什么啊?怎么动不了啊?什么东西把我裹得这么紧?线儿毯?我去,这是哪年的老东西?这么暗我是怎么知道是线儿毯的?没看见啊,好困。
清澈的溪水静静的从浑圆的卵石上划过,泛起淡淡的波纹反射出的阳光斑斑点点的金色,毫无顾忌的在脸上嬉戏,完全无视了脸庞上那已然纠结在一起几乎不分你我的两根眉毛。那一双眼睛淡淡的毫无光彩——它们并不小,只是眸子里深深的黯然和迷茫让阳光都绕过去了。定定的看着溪水里反照出自己模糊的脸,章晋阳默默的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条溪水他记得很清楚,它叫小交溪,是相扶河的小支流,小的时候经常在里面玩耍,直到后来在小溪里摔了跤,呛了水,就烙下了病根,再也不敢下水了,直到回来之前,他都还不会游泳。溪水很浅,却很宽,最深的地方即使他现在是三岁的小娃娃也才将将的淹没膝盖,最窄的地方成人也要走个十来步才过。清澈的溪水连泥鳅都藏不住,也没什么大鱼,是山里的各种泉水、雨水、地下水汩汩而下,蜿蜒不过**里就在小浅潭汇合其它溪水形成了罗华江主要支流之一的相扶河。溪水不深,水流却很急,溪底的卵石光滑圆润,连顽强的青苔也站不住脚,溪水里的活物大约只有偶尔发声的青蛙了,要想找点填口的,就只能遂溪而下去小浅潭了。
小浅潭乍然而深,方圆不过半里,却有十几条小溪汇入而成相扶河漫漫直下东南。潭水深邃,以前听说有五六米,也没有什么大鱼,最多也就是一二斤的鲶鱼已经是数年不见的好运,倒是有人说潭底住着一只千爪千眼的蛤蟆,每年都要收几个人下水。对于这个传说章晋阳是嗤之以鼻的,后来有人承包了小浅潭养鱼大赔特赔,请了水文专家来看,说是汇入的水源太多,水下暗流密布,对鱼来说生存环境恶劣,成长不易,对人来说就是容易被忽聚忽散、来去无常却又几无空隙的暗流卷入,从而溺水,算是最不适宜游泳的水况之一了。漫不经心的任由自己的思维发散游荡,章晋阳的双眼直愣愣的盯着眼前的溪水。
他已经连续好几天这个状态了,自从妈妈叫着他的名字把他抱起来之后。他还叫章晋阳——这是当然的,毕竟妈妈和爸爸都没换——但是日历上的一九八一还是让他很介意,还有他三岁了才有名字,有了名字才醒过来这件事。真的很介意,对着溪水了的自己重重的点了点头,没错,是的,很对,非常非常的介意。。。。。。一切回到了自己的童年,三岁啊,多么遥远的记忆!五十年的时光就这样毫无意义的消散了吗?我的爱人,我的孩子!嗯——孩子没有,丁克家庭很不错的——所以和老婆的感情更好不是吗!她怎么办?我还在不在?谁接她上下班?谁嘱咐她天冷了加衣服?谁在雨天陪她过马路?谁亲戚到访的日子给她端万能的热水?谁在她找不到东西的时候陪她把家里翻个底朝天?谁陪她。。。打扫我们的家?。。。我们的家。。。。我还能再见到你吗?没有你,我怎么办?我还能见到你吗?我好想你啊,亲爱的,虽然我又见到了我的爸爸妈妈。。。。
是的,我又见到了我的爸爸妈妈,年轻时的他们也是有朝气的,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拌嘴,这是他们持续了一生的事业——虽然因为工作他们一年只能见个两三回。然后,我也见到了姐姐,她现在是大我三岁,还是梳着双马尾——这个时代的女孩的发型基本是很一致的,除了马尾就是双马尾——手提高粱杆,从村东耍到村西,把同龄的小子们撵得鸡飞狗跳,明年她七岁了,就要去上小学了。然后,她小学四年级,我小学一年级,我们搬家了,因为父母的工作调动原因。可是这个世界有没有你啊?毕竟已经改变了。。。。虽然还叫章晋阳,可是这名字不是这么来的啊,连出生日期都变了,而且,现在这个世界,真的有那些。。那些吗?章晋阳看着溪水里璀璨活跃的阳光,想起了几天前自己刚刚醒来的那个上午。。。。。
—壹——周——前
“是名字!”徐三奶吐了个烟圈,斩钉截铁的说,“我知道你们是文化人,不信这个!就是因为名字!”徐三奶把烟袋锅儿在鞋底子上磕了磕,郑重其事的板着脸:“这孩子将来是有大出息的!你不起名字,他就不来!老年间我见过的!”章晋阳懵懵懂懂的看着这张老态龙钟的脸,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片段喷涌而出,让他一阵眩晕,徐三奶奶?!十里八村最出名的看事儿(神婆)!没了都多少年了,怎么会梦见她?和谁谁说话?瞥了一眼站在她旁边的那个女人,那张憔悴的,熟悉而陌生的脸让他刚刚有点平缓的脑子“嗡”的一下天旋地转,妈妈!已经去世了二十年的妈妈!记忆里模糊而熟悉的年轻的妈妈!妈妈,你来梦里看我了吗?
“给小子起个亮堂堂的大号,上上户口,指正能行!”徐三奶说话的声音铿锵有力,顺利的把他震得眼前一黑,又睡了过去。隐隐约约的听见老太太如钟鸣般的声音:“让孩儿爸回来上户口!不行你自己去!这孩子将来是有大出息的!小唐,你家要发达了!”赫亮亮的嗓音在不大的屋子里来回荡漾,鼓动的立柜门都咔咔的响。
他晕的太早,没看见“小唐”的脸色一下就变了色,也没听见徐三奶奶接下来的话:“你也看见了吧?刚说起名儿的,孩儿就灵醒了。”徐三奶奶慢慢的往烟袋锅儿里续烟,“去吧,小唐,听我的,我再教你个唤魂的法儿,准成!我知道你家章宏化不喜欢这一套,老祖宗传下的法子是鬼道了些,有用就行呗,孩子三岁头儿了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管怎么样,户口还是要上的吧?这些年你们俩口子给孩子看病也不少花了,这次就这样吧,日后你家好过了,拉扯我老太婆一把,别让我这没儿没女的老婆子填了荒山沟儿就行了。”
徐三奶奶一边划着了火柴,嘬着烟,一边慢慢的向屋外走去,“抓紧办啊~,孩子快到生日了,我先回去了,你忙着吧。"语重心长的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屋外,只留下唐初柳自己在屋里任自己的脸色变来变去。。。。
再次让章晋阳醒来的是一阵“咄、咄”声,他感觉自己被人抱着坐在什么上面,面前有个铁勺子,一下一下的敲在脚下的门槛上“咄咄”的响,耳边还有一个声音喃喃念:“章晋阳,我的孩儿,回来啊……快来啊。。章晋阳,我的儿子……。”费力的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通红的因为激动而有些抽搐的消瘦的脸,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惊喜的光,刺得章晋阳的眼睛都有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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