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树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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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好了,停停,师蓝不要再长高了。”

老樵夫的声音突兀的回响在师蓝脑海里,师蓝下意识的遵从了。

树冠停止蔓延,衣物和书箱在师蓝的意愿下被枝叶缠绕,高高托举,隐匿于树冠之中。

师蓝虽独秀于林海,可她本身是榕树,有异于四周树木,有所特别也在情理之中,唯独那雪天之下的苍翠,让人难以信服。

好在榕树过于高大,无法从空中俯瞰,所以纵使有人路过也难觉异样。

士卒们寻觅脚步而至,只是当时师蓝慌乱奔跑,脚步繁杂,士卒们也不曾察觉大榕树,只是寻着另一处脚步继续前行。

一夜风雪过,所有的往事尽皆被掩埋了。

师蓝也披上了雪装,在这个寒冷的清晨微微伸了个懒腰,略微晃动的树枝抖落些许雪花,纷纷洒洒,像是又一场雪飘落。

重回树的生活,师蓝很不习惯,作为人时,她总喜欢发呆,有时一动不动可以半天,可变回了树,她却又想着动了,偶有风起,她总会借此舞动树枝,乐此不疲。

有诸多事皆不能遂心意,如练剑、饮食、走动,都不能做了,自是时常有烦恼,师蓝也只有借此作乐方才不会感到难过。

入这人间才一年有余,却觉得比数百年还要开心,真是人间胜却天上无数啊。

士卒们没有寻到缉拿之人,不过很多证据都证明有这个人存在,所以他们没有撤军,而是驻扎在山脚,继续封锁大林山。

又是几天,来了一群特别的人,他们没有惊动驻守士卒,悄然进入了大林山。

风比往日喧嚣,呼呼自山林中掠过,一人借着风劲,在树枝间跳跃,起落之间不曾惊动一片雪。

快到师蓝头上时,师蓝不想被他踩一下,就略微摆动了下树枝,偏移方位。

男子没注意,一个踩空就往下跌去,不过好在他身轻如燕,一挥衣袖,微风拂动,托着他缓缓下降。

男子有些疑惑,细细的打量着这棵树。

师蓝立刻绷紧身子,在男子凌冽的目光中不敢动丝毫,心想“千万不要发现师蓝啊师蓝再也不敢了”。

“错觉?大概是这几天赶路,没睡好吧。”

男子转身刚要再次跃起,忽的回身来了记回马枪,衣袖里一抹银光飞出,迅速扎在树上,入木三分。

周围依旧安静,没有其他声响,男子拔出匕首,若有所思,片刻后才离开了。

没等师蓝松口气,天空又传来破空声,一人踩着铁剑自远处而来。

师蓝有些激动,她回想起大师兄和小花篮也曾用过这个招式,如此想来,即便不相识,也应当有所知吧。

师蓝很想发出声音去呼唤这人,可是不能,只好舞动着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

可这人没有注意,一掠而过,消失在茫茫林海中。

除却这两人,这天还有好些奇奇怪怪的人到来,有不着上衣肌肉发达的莽夫,有手持书卷温文儒雅的书生,有锦绣华袍一泯一笑皆醉人的女子……

世间百态,皆在几天内汇聚在了这个小小的平凡的大林山。

即便师蓝不谙世事,却也察觉到了其中的异样,这些人在寻找的,想来是自己吧。

为什么?因为师蓝是他们口中的“妖怪”吗?

想到之前朝自己扔匕首的男子,师蓝就感到害怕,其恐怖程度比之道士也不差分毫,故而打消了向他们询问大师兄和小花篮的想法。

其实师蓝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如何发声,更不用说询问了,如此想来也就无所谓了,安安心心当一棵树就好,这样十八年就能更快过去了。

这些人在大林山寻觅了一天,后听闻围剿当天有士卒遭遇了老虎袭击,封锁有过中断,闻之便循着这方向离去一大半,仅有少数不死心的仍驻留此地。

又是一月,寻不到目标的众人才离开,而后连同驻军也一同撤离,山中方才恢复宁静。

此后,附近乡村有了传言,说是大林山中诞生了妖怪,知县大人感应山神的号召,请动将军府调来军队前来围剿妖怪,而今妖怪已被镇压,山神派遣大虫以镇守此处。

传言流出,村民们避之不及,哪敢再进大林山啊,且不管妖怪是否是存在,那大虫肯定是真的,那天虎啸山林,可是很多人都听到了,这年代不是军中万人敌的猛将,有几个敢去捋虎须的。

山中宁静许久,师蓝开始想念阿爷阿婆了,就朝着阿爷阿婆的地方而去,只是她的走的步子很慢,一整个冬天快过了,她才挪移了几米。

有人会问了,既然师蓝可以变成人,那为什么不以人的姿态去行走那不远的几百步呢?

其实在师蓝看来,人虽然走得快,可是在时间上却走得很慢,入世一年却好似为树百年那般漫长,她宁愿作为树慢慢走,反正她有十八年的时间,一点也不着急。

冬去春来,大林山草木疯长,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繁茂,山间的木屋,屋后的坟冢,甚至行人所踩出的路,所有人迹尽皆被掩盖了。

在万物生长之际,一根树根穿过土层,缠绕在两个木棺上。

时间愈长,越发想念,最终师蓝放弃了缓慢的步伐,借着春之力,将根须蔓延至了坟冢,也算是能陪伴在身边了。

春雨连绵,朦胧了山野,师蓝将根须伸出了泥土,枝条生长,似撑起了一把伞,为两座坟冢遮住了茫茫雨幕。

夏阳横空,炙烤着大地,坟冢前却一片阴凉,鸟儿与蝉在枝丫上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秋收之后,山里来了人,张二铁父子二人拿着镰刀在荒草中艰难的开出了一条道,好不容易来到坟冢前将祭品摆上,虽然惊讶草木的繁茂,没聊上几句也就离开了。

冬雪又至,冷风吹落叶,唯有大榕树常青,一夜厚雪,再次将树冠染白,唯一的突兀也给遮蔽住了。

若有识得草木之人见了,定会好奇,榕树不耐寒,为何在这雪天之地会生长有榕树,还这般高大茂盛,一看便知至少是百年的老树。只可惜自从那件事后,大林山便是人迹罕至,更遑论有识之人了。

如此往复四季,山中岁月不比人间,没有繁杂,没有喧嚣,时间简单的流逝,一晃就是数年。

春雨过后的一天,山上来了一对夫妇,三十左右,男的身披甲胄,背负行囊;女的素衣薄裙,怀抱一婴儿。

师蓝注意到了他们,看着他们朝坟冢一路走来,没有欢声笑语,两人都很沉默,唯有婴儿不懂事咿呀的叫唤着。

近前,师蓝才发现男子少了左臂,脸颊也有一道浅浅的伤疤。

在女子的搀扶下,男子朝木牌跪下来,头一磕到底。

“娘,老汉儿,你们的瓜娃儿回来咯。”

一瞬间情绪爆发,男子嚎啕大哭,一旁的婴儿似也感受到了这般情绪,跟着哭了起来,唯有女子柔情似水,跪在一旁轻搂着男子,细声安慰,可说着说着却也泪湿了衣衫。

许久,婴儿的啼哭声最先停止,她委屈的含着小拇指,突然另一只手伸出,抓住男子的头发,咯咯的笑了起来。

孩子的笑声清脆悦耳,如百灵鸟一般,直击男子的心神,男子抬眼看向同在女子怀里的婴儿,他看到了阳光,明亮而温暖,所有的悲伤在这一刻尽皆被抚平了。

许久,在男子振作起来后,开始把坟冢重新修缮一遍,剔除了四周的杂草,唯留下师蓝这一小棵为两座坟遮雨的树。

“万物有灵,确实不假。这树长得好啊,就像一个家。”

“老汉儿,您总说当兵找不着媳妇,让我不要去,今我不是给你带回来了吗,您怎的就不再等等,连孙女的面都见不着,您说您亏不亏。”

“来,晴儿,见过你阿爷阿婆。”

“娘,这是您孙女,只取了小名,晴儿。您不是总说您跟将军府的大小姐学过识字吗?我就想着回来能让您取个大名,只是没想到赶不上咯,晴儿晴儿,乔晴儿,其实也挺好,是吧,老汉?”

男子一边干活一边絮絮叨叨着。

修缮完后,又是三叩九拜,方才离开。

日近黄昏,荒芜了许久的木屋再次升起了炊烟。

远远飘来,师蓝似乎能闻到其中香味,久已不进食的她忽然有了些许冲动,想回到那个屋子里,坐在长凳上等着食物端上来,然后美美的包餐一顿。

只是想到那屋里不再是阿爷阿婆,而是陌生的男女,师蓝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尽管她知道这是阿爷阿婆偶有提到的去参军的大哥,但见到时,还是觉得很陌生,就像是在大林城的街道上偶然擦肩而过的路人。

夫妇在小木屋住了下来,过起了再平凡不过的男耕女织的生活。

不过老乔家没有田地,男子便继承了老乔的活计,缺根胳膊似乎对他并没有影响,挥舞起斧头大开大合如战场厮杀,且他打小跟老乔卖柴火,其中门道也算熟络,很快就上手了。

让人意外的倒是乔杨的妻子,女红上有着一手好活计,在山下村子开了间铺子,十里八乡的都光顾,只为求一匹好布料。

人都说老乔好人有好报,儿子当了小将军,娶的媳妇心灵手巧,一看那俊俏的样貌定是哪家闺秀,却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是传言中修了几辈子福分才能遇到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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