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水中月(二)
阿辽回神界是为了天后,她想知道现在的人间究竟过去多久,再借助通天梯回到人间。
随着熠星折的展开,云安的生平也随之浮现:
云家幺女自小身体孱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柔弱的像朵易折的花,好在她生在云家。
她有一个爱极了的情郎哥哥,名唤游方,她爱惨了。
只是,本以为的郎情妾意,一朝毁于权谋。
云安十七岁那年,云家满门被灭,罪魁祸首是她心爱的男人…
云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好像被浸在水中一般,这看似温柔的水流严丝合缝地裹上她的身体,一点点沁入皮肤,挤压她的身体,直至剥夺她的呼吸,占据她思想的控制权……
骨头缝里泛着密密麻麻的痛感,不是极痛,却让人不得喘息。
“云安”
有人用极轻的声音唤了她一声,而后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一下一下,安慰孩子般,软绵绵的,像是在梦中一样,一下子就缓解了那种窒息感。
是梦?
云安恍然知悉,她的确是在梦中…
“云安”
有人又叫了她,有些急切。
她明明知晓自己是在梦中,也真切地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可是,梦中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让她不能醒来,也或许是她自己并不想清醒,索性连挣扎都没有。
鼻端似乎又飘来了那种焦糊的味道,这种味道总是伴随着成片的鲜血一起出现在她的梦中,一片一片,多到好像永远干不掉的血,蜿蜒着流淌,直至蔓延到她的脚下,染了她的缎面绣花鞋。
忽然,云安又觉得骨头缝里钻出密密麻麻的痛感,她寻不到具体的伤口,可是就是难受,比死还要难受得多,但她却有些抗拒外面那声声轻唤的声音,她有些自虐地想,这种伤痛或许才是她应得的。
“云安!”
外面的声音到还真是契而不舍,较之前更为急切,甚至带了些细微地颤抖。
“云安,活着吧,求你了!”
真奇怪,怎会有人求另一个人活着呢?
梦中的一切固然可怕,可是梦境之外又有什么是值得她清醒的呢?
梦中场景一再变换,从满地被烈焰灼过的血迹再到…
再也没有什么了,好像这三年除了仇恨便什么都没有了…
三年么?云安眼前忽然出现一张脸,那是一张带着些苍白的脸,总是隐忍着什么,带着笑望着她,好像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百依百顺…
她猛然惊起,梦境之外的她也随之睁开了双目。
眼中之人又急切又痛苦的模样转而变成欣喜,这一张脸好像与记忆中的某些人重合,手下不禁用力,狠狠地攥紧,长长的指甲嵌入皮肉,她并未觉痛,却见面前的人微微蹙着眉。
云安此时才从梦中完全挣脱出来,她又把他看成了其他人,手下的皮肉也不是她自己的。
游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一只手轻轻为她整理好汗湿的发丝,又为她把额间的汗渍擦掉,无微不至的温柔。
她大概真的是脑子糊涂,才会把他看成另一个人。
游景又是温声唤她,安抚般轻拍着她因用力而关节泛白的手。
云安一时又晃神了,她极容易掉入回忆。看着面前人担忧的眼神,她突然微微弯了唇角,起身坐起,双臂挽上游景的胳膊,容颜娇媚,笑容似是讨好。
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游景却还是温柔地拍着她的肩膀,如同她陷入噩梦时那样,安抚般的,像拍个孩子似的。
她忽然收了脸上的笑,没由来的生了厌恶。
这种感觉始自云安内心,是对着谁的,她自己一时都弄不清楚。
忽地甩开了游景的手,随之脱手的是一只翡翠镯子,当啷坠地,破碎的声音颇有些悦耳。
裂成几节的镯子静静地躺在地上,宫人们接连跪地,颤颤巍巍,大气都不敢出。
游景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对身边随侍的人示意,得了指令,宫人们匆匆出去,半刻不敢停留。
“把他们都杀了吧。”云安复又缠上游景的手臂,轻轻摇晃着。
他点头,道:“好,从今天起你不会再看到他们。”他拿开云安的手,起身欲走,身后的云安拉住了他的衣袖。
“你会怪我吗?”
游景轻轻摇头,道:“不会。”
衣袖上的手还是没松开,好像过了许久,游景又道:“你希望我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就可以成为你想要的样子。”
衣袖上的拉力顷刻消失,游景头也没回的出了宫殿。
云安起身,赤着脚追了几步,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复又停下。
无能平庸是南蜀国王上的代名词,这是从前,现在又为一人背上了荒淫昏庸的名头。
宫中早有流言,中宫的皇后娘娘性子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宫人稍不小心便会招致杀身之祸。
狠辣至此的女人偏偏又是王上最宠爱的女人,中宫无德,民间朝堂皆有异议,纷纷劝止,未果。
南蜀国的王上依旧对中宫之人偏听偏信。立夏若是想看雪满人间,王上便差人从摘星楼上洒下百十包细鹅绒,状似雪花飘落。还有那摘星楼,应中宫要求所建,耗费三年,高约二百六十余尺,竟只是学着宫外那些风流纨绔赏风景玩乐,何其奢靡。
这些倒也罢了,史上哪个掌权者没有几段荒唐艳史,只是那为南蜀驻守边疆的晋王殿下较之王上着实英名赫赫,先王上的第七子,驻守边疆八年,平了多年战乱,让各城中百姓免受流离。
两相比较,更是让百姓大呼哀哉!
晋王殿下如此身份又是百姓心中的英雄,如此一来免不得要追寻往事。如果不是当年的三皇子造反,等先帝百年,这王位必然是要传给他最疼爱的晋王殿下的。
一时流言迭起,民间对晋王殿下的推崇反倒胜过当今王上。朝堂中或许也有如此想法的官员,只是如此风口,他们认得清现在谁才是南蜀的掌权者,心中所想从不会发于表。
功高盖主,这是大忌,南蜀的掌权者还是游景,一时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流言从民间盛传,法不责众,但直接关系人很是明确,晋王殿下被留人任京中,其母齐太妃被遣往皇陵。
“王上。”随侍的宫人一路追随。
游景停住脚步,抬手示意。
宫人弯着腰近身。
“吩咐下去,王后若是出宫直接放行。”
“是。”宫人躬身领命,又忙问道:“那方才娘娘让杀的那些人?”
“齐太妃留在宫中的眼线?一些宫人而已,照例放出宫,别让王后看到就行。”
中宫的王后不得擅自离宫,云安倒还真没有这样的限制,一路出宫连盘问的都少。
此行外出,云安没有可以要避着谁,只是换了件寻常衣衫,随行的不过两人。
最后一道门,许是见跟着的人少了,守门的侍卫多问了句。
“娘娘,是否需要多派些人手?”
闻言,云安只是抬头看了眼,见门口侍卫有些面生,也没多做猜想,只是摆了摆手。
侍卫躬着身子目送云安,见人走的远了些,才召起身边的人跟上,并吩咐道:“王上有令,护着娘娘即可,做什么都不要拦。”
从午间至傍晚,云安一行人方至皇陵处的宫室。
先王去时,其子嗣家眷应当守陵月余,其中布置倒也妥帖,皇陵卧在这群山之中,毕竟是山中居所,此刻冷风吹过,饶是盛夏依旧让人忍不住裹了裹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