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
洪烈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从军四十余年，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些普通老百姓竟然能刚烈到如此地步。
百万之众啊！
那一个不知名姓的老者只用一嗓子，便呼喝到了在场所有的人跟他一起走上那条不归路。
就算聚集在这里的人只是这肃山关中很小的一部分。
可若是推及开去，不知道到底会影响多少人？
便是就算真的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人选择离去，也是数以万计的性命！
然而洪烈却很清楚，现如今自己眼前的，不过只是偌大的肃山关内一个小小坊市之中的缩影。
百万人口的肃山关内，坊市过百。
汇聚在这治粟府门前的最多也只有周边这不足十个坊市中的人。
在其他的坊市内，自然还有别的衙门。
洪烈不相信他们所有人都会一窝蜂的汇聚到这治粟府的门前。
倘若真有人能俯瞰整个肃山关，便会发现这堪称壮烈的一幕还在很多地方同时上演。
洪烈深知这一点，也正是因此，他才越发沉默。
这般对肃山候忠烈至此的百姓们，他们的命，洪烈感觉自己真的背不起……
就在洪烈已经几乎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的时候，大街之上，一匹白马从远方行来。
白马所过之处，所有百姓尽皆驻足。
众人看着白马之上的那位气宇轩昂的翩翩佳公子，眼中泛着喜悦，像是看到了亲人那样，热情的招呼起来。
来者正是姜凡。
原本都已经准备离去的百姓们眼看着姜凡来了，便又跟在他的身后，重新回到了这治粟府前。
洪烈看着已经翻身下马，牵着缰绳，与那些普通老百姓们走在一起，笑着聊着天的小侯爷。
他心中一滞，顿时就有些明白为什么这些普通的老百姓竟愿意为他做出这样的牺牲。
因为姜凡和他们不一样。
姜凡从来就没有将这些老百姓们看做是蝼蚁，是草芥。
他曾经宁可用上军粮，也要开仓赈济这些百姓的举动让洪烈等一众将领曾心生不解，甚至心生不满。
军粮军饷乃是一军之根本，但凡是为将者，都知道这些东西的重要之处。
他们怎么可能会将军粮和军饷用来赈灾？这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曾被很多人诟病成为妇人之仁的小侯爷，那时候他一直都默默的没有开口。
所幸当年还有国公在。
国公同意了小侯爷的建议，后来小侯爷也真的亲力亲为，将之前用来赈灾的亏空也全都补了回来。
兴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些百姓便再没有把姜凡这个肃山关的小侯爷当成是一个外人。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百姓们的戮力一心，才有了肃山关后来那超出常人想象的发展速度。
那个时候，当真是百姓出力，甚至都是在用命来拼。
不到两年，便彻底将肃山关经营出了一座边关雄城的底蕴。
“原来在我们根本不曾注意到的地方，小侯爷竟然已经做了这么多了吗？”洪烈扪心自问。
他身为将军，的确不曾将这些百姓们放在眼里。
在他眼中，百姓就是愚昧的，就是愚蠢的，就是贪生怕死的。
他们犹如蝼蚁，犹如路边的草芥，就算世道再怎么艰难，再怎么水深火热，他们却还是能够顽强的生存下来。
从来都不会有人感慨老百姓不够用，只有在赈灾的时候有人感慨这灾民实在是太多太多。
等到姜凡与那位老大爷并着一行人来到治粟府门前的时候，那些不管是曾经的老卒，还是现在的老人，中年，妇人等等，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不再沉肃，而是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是一种从内心中涌出来的爱戴。
洪烈看着姜凡，他虽然与那些普通百姓们走在一起，站的与他们一样的高度，可在洪烈的眼中，此时的姜凡却像是被这些普通的百姓们捧的越来越高，仿佛站在了这个世界的中心。
何为皇者？何为至尊？
此时洪烈的心中突然多了一个曾经自己根本不敢去想的答案。
“罪臣洪烈，拜见侯爷！”
洪烈感慨一声，当即单膝跪倒在地。
姜凡连忙走上前去，将洪烈直接搀扶起来，道：“洪将军何须如此？”
洪烈摇头叹息，默然不语，此时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
眼看着洪烈并没有说话，那位狗娃的爷爷这才尝试着开口说道：“侯爷，草民有一个不情之请，草民斗胆，想求侯爷收回成命，洪将军乃是神人也，将军妙计当可助侯爷以安天下，还望侯爷能以天下为重，便依照洪将军所说的那计策来办吧！”
老大爷说完，不等姜凡有什么反应，便躬下身子，双手先扶着地面，径直要跪倒下去。
姜凡一把拉住了老大爷的身子，然而他却拉不住那些随之一同下拜的众人。
只是片刻，治粟府的门前，还站着的便只剩下了姜凡，洪烈以及那位老大爷。
余者尽皆跪倒在地。
手持肃山刀的老卒们将那明晃晃的刀身立于身前。
一双粗糙的手掌按在刀柄之上，此刻的他们像是在跪拜自己的信仰，跪拜自己无愧的内心。
尽管在来之前，姜凡就已经有过预料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可真当这样的场面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依旧还是被震撼了。
他在这跪倒在地的众人身上看到的并不是所谓万民臣服所带来的内心中的激动和权利欲望被极大的满足。
看的并不是那所谓至高无上的权利所带来的力量。
与之相反，他感受到的乃是那股压在他肩膀上的沉甸甸的分量。
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这是一种莫大的权利，同样也是一种莫大的责任！
“都起来吧！”姜凡开口。
一众百姓皆称“谢过侯爷”之后，这才都互相搀扶着，缓缓站起身来。
只是他们虽然站了起来，心中却还在记挂着之前的那件事。
还被沈易搀扶着的老人家一脸期待，小心翼翼的问道：“侯爷，不知草民刚刚说的那些……”
姜凡没有立刻就做出自己的回答。
他看向周遭众人，目光从他们每个人的脸上掠过。
看着那一张张满含期待，不惧生死的脸庞，姜凡却突然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