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虎语
火箭和虎三妹将黄喉貂全部搬运到巨石下时,孟焦也拖着小野猪返回了栖息地。
将猎物堆在岩壁下一角,单独拎出来一只黄喉貂,趁着下雪天,孟焦准备享受享受生活。
毫不费力地从腹部撕开黄喉貂的尸体,孟焦寻找着营养丰富的内脏,那是猎物身上口感最佳的部位。
可惜黄喉貂的体型太小了,小小的心,小小的肝,肉也没多少,吃起来并不过瘾。
很早以前,还喝奶的时候,孟焦曾经多次设想过自己饮毛茹血的那一天。
各种动物的尸体,或是冰冷或是温热,那种皮肉的质感将会多么难以下咽,多么恶心,它认为自己可能会很难接受这种带着血液和骨骼的生肉,甚至产生厌食症。
然而从当它将第一块肉吃到嘴的时候,那种幻想中的对生食的抵制就完全消失了,那么顺理成章,就像人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孟焦不得不承认,尽管再三压制,自己还是被野兽的本能影响了。
一边想着一些有的没的,一边大块吞咽黄喉貂的肉,未多时,整只黄喉貂就进了肚子。
“味道属实不太好……”
吧唧吧唧嘴,孟焦给出了以上评价。
在它吃过的各种动物中,飞禽的味道是最鲜嫩的,尤其是小型山雀,身上那点碎肉混杂着中空的脆弱骨骼,咬起来嘎吱嘎吱响,能给它以味觉和听觉的双重享受。
比飞禽稍差一点的便是大中型食草动物了,诸如驯鹿,野猪一类的猎物,量大管饱,味道中规中矩,在水平线之上,尤其是肌肉和筋骨相连接的部分,脉络分明,掺杂着有韧性的筋条,极有嚼劲。
孟焦饭后常会叼一块蹄筋慢慢咀嚼,有种吃口香糖的感觉,可以消磨时间。
口感最差的肉食,当属各种杂食肉食野兽,截止到目前为止,孟焦已经吃过狐狸肉,紫貂肉,今天还吃了黄喉貂的肉。
这三种食肉目野兽的身体都泛着一股酸臭味儿,腥气也大得很,却又不像臭豆腐那样,闻着臭吃着香,这东西闻着不好闻,吃着也不好吃,只能充饥。
新鲜的黄喉貂尚且一股怪味儿,更何况死去多时的其它野兽,孟焦每次吃这种“怪味肉”的时候都会暗自起誓,日后有本事了,一定要天天吃野猪狍子鹿,专吃最嫩最好的嫩肉。
至于那些不识相的杂食肉食动物,管杀不管吃,杀一只扔一只,任性。
当然,以后怎么挥霍是以后的事,现在孟焦还没有浪费食物的资本,只能老老实实地,把捕杀的每一只猎物吃干净,饭都吃不饱,哪来的资格讨论以后。
咂么着嘴里剩余的肉味儿,孟焦将脑袋搭在了前臂上,目光投向巨石外的空地。
石檐下的土壤一片淡黄,近来降水量小,天气干燥,再加上连日不绝的大风,这片土地已经有些皲裂,曾经生长着的那些野草只剩下半截草梗,断裂的茎露在外面,庞大的根须扎在土中,等待着来年春回大地,再度发芽。
石檐之外,土地已经披上一层素衣,初雪亮晶晶的,闪闪烁烁,好像发着光。
孟焦在心里暗自感叹,今年的第一场雪还真不小,这降水量就算在西伯利亚,也算巨大了。
漫天飞舞的白絮似的雪片飘零在森林中,在北风中舞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编织成银白的纱帘。
看了一会雪,孟焦眯上了眼睛,它的视线被大雪遮掩,变得越发模糊。
多望一会儿雪景,便觉一股困意袭上心头,吃饱喝足,这种天气,只想舒舒服服的埋头大睡。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这种昏暗的天,披着一身细密皮毛,暖暖和和的,任谁也不能提起精神。
东北虎一身厚重的皮毛赋予了它们极强的御寒能力,大雪天中仍能使它们保持三十七度以上的体温,使它们感到温暖,在寒冷的西伯利亚,没有厚重的皮毛将寸步难行。
刚闭上眼,还没开始打盹儿,虎三妹就可怜兮兮的叼着一只黄喉貂走了过来,伸出一只小爪子蹭了蹭孟焦的前臂。
它的乳牙刚换完,对这种厚皮食物束手无策,皱着眉头啃了半天都没啃开,眼巴巴的瞅着毛绒绒的黄喉貂,馋的口水流一地,只能找大哥帮忙。
摇了摇头,孟焦无奈地爬起来,从虎三妹口中接过黄喉貂,将其皮毛撕开一大片,感觉足够虎三妹食用后,才将黄喉貂放在地上,又懒洋洋的趴在了地上。
呼噜呼噜~
虎三妹用小脑袋蹭了蹭大哥,叼起了食物,一副乖巧模样,顺势卧倒在孟焦旁边,慢慢撕扯着黄喉貂的肉,尾巴随着它吞咽的动作稍稍摇摆着,很显然,它的心情很不错。
大雪纷飞,原始森林不复往日的喧闹,候鸟们早就启程前往温暖的南方,昆虫们蛰伏的蛰伏,冻死的冻死,少了这些歌唱家,密林之中便再没有轻灵的鸟啼虫鸣,只剩不止的风声,呜呜呼啸着从树干中,巨石旁穿过。
听觉的视界中,弧线变得稀疏了许多,充斥整个画面的,只有代表着风的波纹,孟焦闭着眼睛,欣赏大自然的演奏。
除食物短缺,觅食不易外,冬季几乎没有缺点,尤其是这种大雪天,最受孟焦喜爱,气氛静谧,安逸的很。
可能是因为大雪,今天虎母花费的时间比往日更久,孟焦小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天空已经从暗灰变成昏黄,石檐外地面上的积雪有四五厘米厚了,虎母仍未归来。
虎三妹趴在孟焦身旁,正做着美梦,那只黄喉貂它只吃掉了一半,剩下的半截身体丢在不远处,冻的肉质泛白,血液已经凝结成一层冰霜。
火箭卧在小野猪旁边,它食量比虎三妹大的多,和孟焦一样,将黄喉貂吃的只剩一张皮,此刻正枕着肥老大柔软的毛发,呼呼大睡。
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抖擞精神,孟焦向石檐外走去。
四五厘米的积雪已算得上深厚,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响,孟焦仰起头,望向天空。
此刻雪势已经减弱许多,雪片既细小又稀疏,像一粒粒细沙,缓缓飘落,呼啸的北风也消停了,天地一片宁静。
下雪不冷化雪冷,风一停,气温不但没有下降反而稍稍上升,孟焦踏着雪,身姿矫健,熟练地奔上巨石,来到高处,俯瞰森林。
一场雪,整片原始森林都变了模样,白色取代墨绿,成为天地的主色调,些许棕褐色和黑色错综复杂的点缀在蔓延万里的树冠层中。
密集的鸟群不见了踪迹,许久才有一只飞鸟自暗黄色的天空掠过,孟焦眼尖,认得那是个老熟人——金雕。
金雕是一种有固定巢穴固定领地的猛禽,居住在巨石附近这么久,不时能看到这只巨鸟暗褐色的双翅从云层之下划过,对野生动物异常敏感的孟焦自然早将这位邻居记在心头。
嗷~
孟焦还未欣赏多久雪景,火箭便苏醒过来,左顾右盼不见大哥的身影,自然知道孟焦又在巨石顶部巡视环境,三步并作两步跑出石檐,抬头一看,果然不出所料,高兴的呼唤着大哥下来陪它玩耍。
小家伙头一次见到雪,兴奋的不得了,一头钻进积雪中,冰冰凉凉,感觉很酸爽。
接触到新鲜事物的火箭乐得直打滚,沾了一身雪花,为自己装点些许洁白,然后嗷嗷叫着在雪地中绕着巨石疯跑,发泄着自己旺盛的精力。
它这么折腾,虎三妹自然也没法睡觉,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瞪了火箭一眼,悻悻地走出石檐,昂着小脑袋,不停低吼,向大哥告状。
随着智力的增长,幼虎们的感情也变得越来越丰富,孟焦发现火箭和虎三妹两个已经产生了强烈的交流欲望,俨然两只小话痨。
火箭闲的没事就喜欢呜哇呜哇乱叫,能感觉到它在表达着自己的情绪或者想法。
虎三妹也一样,它的话比火箭少很多,但表达的信息却比较鲜明,比如这种代表告状或者诉苦的低吼,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如果每次的吼叫频率都各不相同,那只是毫无意义的情感发泄,虎三妹的低吼是有固定格式,固定音调固定频率的,说明它已经将告状这种情绪塑造成了一个特有词汇,即使不掺杂感情,也代表相同的含义,这是一个重大的进步。
文明的火种,起始于语言。
一旦物种之间能明确表达自己的诉求和情感,并互相协助,那整个物种的成长速度就会突飞猛进,语言可以将种族团结在一起,塑造共同的利益,走向繁衍兴盛。
东北虎是一个沉默的物种,它们一辈子发出的吼声未必赶得上一名客服一天的语言量,大多数时间,东北虎都是闭着嘴,埋头大睡或者悄然捕猎的。
虎的大脑结构中并没有负责处理语言的布罗卡区,角回和威尔尼克区,它们个体的强悍使它们无需交流,凭借卓越的战斗力,便可生存下去,这也恰恰阻断了虎类增长智慧的道路。
而现在,根据孟焦长期的观察和推断,它猜测,火箭和虎三妹的大脑应该已经在进化处理语言的分区,这意味着两个小家伙以后的交流方式会越来越多样化,它们会创造出更多词汇来表达自己的情感或诉求。
不过仅是如此,距离真正的语言还有漫长的路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创造一种全新的语言任重而道远,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孟焦一直放任火箭和虎三妹倾诉,交流,就是希望能在二者自己创造的词汇基础上,研究出固定的语言格式,完善结构,创造出真正的“虎语”。
孟焦不是语言专家,它知道这将会是一个浩大的工程,从有到无易,从无到有难,不过既然重活一世,不妨找点有意义的事做,哪怕这个全新的“虎族”只有三个成员。
…………
北极星叼着一头狍子行进在林间小径上,所过之处留下道道脚印,还有狍子拖在地上划出的漆黑长痕,在洁白的雪地中分外醒目。
自从生儿育女,雌虎的领地一再压缩,现在已不足巅峰时期三分之一大小,领地左右两侧都被黑臂膀的其它“王妃”侵占了,若不是有叶尔秋河阻拦前路,恐怕那些雌虎还要更加变本加厉。
牺牲领地保全虎崽,繁衍生息,这是虎界的潜规则,北极星并不在意,只要可以供养日常所需,领地的大小并不重要。
况且,待幼虎们长大后,它还可以将地盘夺回来。
毕竟刚刚步入壮年期,对北极星而言,剩余的时间还很长,在生命的巅峰期内,其它逐渐衰老的雌虎根本不是它的对手,它有足够的自信。
但最近,北极星在领地的边缘地带发现了一些不良信息,有雌虎越界了。
跨过叶尔秋河的奔流,在河对岸留下尿液和毛发,很显然,这是对北极星的公然挑衅,那头不知名的雌虎正在试探领地主人的心理底线,若北极星不予回应或者退让,那雌虎就会更加嚣张,还会继续将领地向前扩展。
可是每天消耗在狩猎的时间已经太多,想腾出空当去警告入侵者谈何容易,全家挨饿和领地,总要做出抉择,北极星很为难。
虎与虎的领地之间需要一段缓冲带,那样可以有效避免冲突,如果二只老虎的地盘无缝衔接或者产生重叠,就有很大概率产生争斗。
北极星养育着三只幼虎,它不能容许有其它雌虎涉足自己的领地,那将产生巨大的威胁,对幼虎而言。
同类相残在虎族中并不少见,尤其是对幼虎的屠戮,无论是陌生的雄虎还是陌生的雌虎,对其它同类的幼崽都满怀敌意。
就算不为领地考虑,只为幼虎的安危着想,北极星也必须捍卫领土。
它已经下定决心,将狍子送回家后,便启程前往河岸,重新标记气味儿,如果遇到那头不识相的入侵者,不妨警告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