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树(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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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找到奥夏的时候,已经连下了三层,心中怒火腾腾。

明知危险还自己一个人瞎跑,是想害他守不住自己的承诺吗?!即使那不过是他为了配合尼亚随口说出的承诺,也是算数的!

他看着那小家伙嘴里咬着一点忽明忽暗,像是随时都有可能灭掉的光,手脚并用地爬上一台不知什么机器,并试图撬开通风口躲进去。

在他身后,一只蜥鼠拖着细长的尾巴横冲直撞,以与那笨重的身躯全然不符的敏捷纵身而起,越过满地狼藉,直冲向小沙地人。

在地上,它们的近亲是沙地人的食物,在这里,沙地人却是它们难得的美味佳肴。那微弱的一点光,似乎并不足以让畏惧胜过它的饥饿。

伊斯放慢了速度,直到那只蜥鼠张开的大嘴几乎要将小沙地人的头整个儿吞进去,而那狗胆包天的小家伙闭着眼绝望地将手中的短刀奋力往前扎,才一刀劈过去,将那还跃起在半空的怪物劈成了两半。

刺出短刀扎了个空,怪物尖利的牙齿从鼻尖划过,温热而腥臭的血扑了满脸。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小沙地人好一会儿都没睁眼——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死不瞑目的样子,那会让活着的人心里特别难受。

“……滚下来!”

伊斯说。

他冰刀一样扎过来的声音让奥夏瞬间清醒,呆呆地睁开眼,徘徊在狂喜和忐忑之间的心情让他的耳朵控制不住地动来动去。他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好一会儿才抬手抹了抹脸上的血,磨磨蹭蹭地往下爬。

“等等。”伊斯突然又阻止了他,手腕一翻,竖起的冰刀将能冻掉人鼻子的刀面平平地拍在他脸上,立刻把他拍成了一座雕像。

一种微小而奇异的声音仿佛从地底深处钻出,又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却又在片刻之间远去。

这会儿尼亚他们都已经跑了下来,看着眼前的情形,有些莫名其妙。

“有声音。”伊斯随口解释。

“大老鼠吗?”尼亚问。

沙地人下意识竖起了耳朵,摆出警戒的姿势,神情却也有些疑惑。

他们的听力是很好的,却也只听见钻过缝隙的呜呜风声。

“不是。”伊斯摇头。

那不像是动物在地底穿行或奔跑,倒更像是……

“像白鸦玩她的蔷薇花藤时的声音。”他在记忆里找出最接近的声音。

“……植物快速生长的声音。”阿尔茜帮他翻译成其他人能听懂的形容。

沙地人松了口气。奥夏把自己被冰粘住的毛从伊斯的刀上拔下来,顾不得脸上的疼痛,一双眼睛亮亮地闪着光:“你能听到?那可是在很深、很深、很深的地方!”

伊斯收回刀,一把将他提了下来,用他冰川一样的蓝眼珠直直地盯着活泼得过分的幼崽。

“你要是再自己找死,”他说,“我就把你冻在这里,冻得结结实实,哪里也去不了!”

这是很奇怪的威胁,但奥夏觉得他居然听懂了。他乖乖地举起双手,拼命点头,同时也忍不住为自己解释:“我不是故意的!这种时候蜥鼠应该都会往下钻,我不知道这里居然还会有……”

“‘这种时候’是什么时候?”尼亚兴致勃勃地问,“繁殖期吗?”

阿尔茜看他的眼神略带谴责,尼亚却毫不在意——小孩子怎么就不能听这个啦?小孩子自己不是被繁殖出来的吗?我这已经是十分体贴地斟酌过的用词了好吗?

真正小孩子并不懂得大人们各种自以为是的顾虑,只是迫不及待般比手画脚地解释:“不是,这是血树的衰弱期,它会让自己的根钻来钻去,寻找它能够吸收的东西,事实上,它还会捕捉蜥鼠,但那些家伙反而会在这种时候自己凑上去,像是发了疯一样……”

血树,就是屏障里的世界中心那棵巨树。远远看过去,只能看到它的树冠是深深的墨绿,树干也是看起来十分正常的红褐色,但它延伸在整个大地之下,甚至屏障之外的根,却是暗红色的。

那根极其坚韧,连蜥鼠的牙齿也只能咬破一点皮,皮下会渗出血一般的汁液,是能让蜥鼠为之疯狂的东西——也只有在血树的虚弱期,它们才能咬得动。

尼亚听得啧啧称奇。

“所以,”他说,“即使你们想趁着虚弱期破坏那棵树的树根,也会被蜥鼠攻击,说不定反而会变成那棵树的养料……好聪明的树!”

聪明得,仿佛有自己的意识。

“你怎么知道我们想……”一个沙地人战士喃喃地问出了口。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尼亚摊手,“换做是我,一边在沙漠里挣扎求生,一边看着屏障里不属于自己的生机勃勃,也会想方设法地破坏它,得到它,如果实在做不到,甚至宁可彻底摧毁它……因为那遥不可及的希望,才是最大的绝望。”

沙地人沉默不语,阿尔茜却微微蹙起眉头。她知道他们的任务除了搜集一切科技相关的东西,还有弄清楚那棵树的力量到底从何而来。

如果那确实与列乌斯有关,他们自然要想方设法地解决它。但在他们还并不能确定的时候这样煽动沙地人,哪怕是为了拉近与这些人的关系,也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但在尼亚看来,沙地人对棘人和那棵断绝了他们的生机的巨树的仇恨与敌意,根本不需要他来煽动——他只是说出了事实。而他所表现出的理解与认同,也的确让两个沙地人战士对他稍稍改变了态度,不再那么沉默地保持着距离。

奥夏的反应却不太一样。

即使脸上长满了毛,小幼崽也并不能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情绪。他怏怏不乐,偶尔看向尼亚的眼神似乎更加警惕,甚至带上了一点厌恶。

阿尔茜觉得,如果他们想要找到答案,而不是不由分说地摧毁那棵树以绝后患,这个小沙地人或许是更好的突破口……但小幼崽或许喜欢她的温柔,却更崇拜强大的力量。

他粘上了伊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毫不在意他的冷漠,像只即使被踢开也会锲而不舍地绕在主人脚边的小狗。

阿尔茜几乎能看到名为“好烦”的火焰在伊斯头顶节节往上窜,却也只是默默回到自己的任务之中,偶尔看上一眼,嘴角微微带笑。

——伊斯可半点笑不出来。

他十分认真地考虑着把这烦人的小家伙冻在墙角,等他们离开时再把他弄出来。这样既能保证小家伙的安全,也能保证他耳根的清净,可谓一举两得。

小家伙扯了扯他的袍子,小声问他:“你也觉得,那棵树应该被毁掉吗?”

伊斯很想点头。他能感觉到小家伙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答案,但如果能让他消停下来,不再缠着他的话……

他低头看着那双湿漉漉的小狗眼,面无表情地说了句:“那只是棵树。”

即使那真是列乌斯弄出来的玩意儿,该砍的也是列乌斯。

小家伙的小狗眼更亮了。

“那只是一棵树。”——也有人曾经这样告诉他。

饲之以血,饲之以恨,却让它承担一切希望和一切怨憎……那是不公平的。

他用力地拽住了伊斯的手。

“我、”他说,“我带你去看一个很特别的东西,是这里我最喜欢的东西,你也一定会喜欢的!”

不!我不会!

伊斯恼怒地想着……但还是被拖走了。

“‘很特别的东西’?”一边跟两个沙地人聊天一边全程偷听的尼亚低声重复,一脸单纯的好奇。

“是个雕像。”一个沙地人露出点好笑的神情,“又沉又没用的石头雕像,连雕的是什么都看不出来,那家伙不知为什么就是很喜欢,他说那上面石头的纹路是一幅画。”

“啊……艺术。”尼亚点头感叹,“看懂那些玩意儿也需要一点天赋,可惜我完全没有。”

他们继续谈论着他们能够理解的东西,并不担心那两个家伙——地上那只被干脆利落一刀两断的蜥鼠足够证明伊斯的战斗力。

但没过多久,他们听见了一声低沉的轰鸣,连绵不绝地响着,由强至弱,仿佛渐渐远去。

地面——甚至整个藏在地底的建筑,都似乎随之微微震动。两个沙地人瞬间跳了起来,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其中除了惊疑,隐约还有些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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