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未成熟的梦（6）
是夜，已经沉入梦乡的泉祐一没有像往常一样进入没有意识的虚无，反而是在一片虚幻蓝色的水幕构成的天穹之下，慢慢进入了另外一片看不见尽头的空间。
像是一层越陷越深的沼泽一样，拖拽着泉祐一的意识去到一个不知名的目的地。
是什么情况？
目光沉沉地望向下方，泉祐一没搞清楚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
不过有了之前好几次超自然事件的经验，泉祐一似乎已经有些轻车熟路，见怪不怪地看着周围不停变化的景色。
应该是系统任务的缘故才会产生这样奇异的景象，但关于三井弓子和三井宫子的第一部分的任务已经完成，到底是属于哪一位女性的任务他目前暂时还没有头脑，只能先把目光放在眼前的景象上，企图获得一些可用的信息。
虚无之中，他鼻子微微耸动地，嗅到了一些湿润的气息，像是久久难以散去的雨幕一样充斥在他的鼻尖，构成了一副有些暗淡的深沉的景色。
一棵生长了不知道多久的古树穿透了围墙，从那样的围墙再向后的，是年轻人的打闹声，交谈声。一间间互相间隔的教室走廊上，穿着校服的年轻男女们或并肩走着，或是蹦蹦跳跳地打闹着...
这里是，学校？
尽管景象有一些变化，泉祐一却印象深刻地记起了之前那间和三井弓子一起去过的学校，东京都立品川高中。
唐泽诗穗的高中母校。
意识好像终于到达了它的目的地，微微抖动之间，泉祐一降落在了这一片宁静的学校之中。突然从天而降的人，却好像根本没有发现这样突兀的景象，泉祐一眨了眨眼地，看了一眼从旁边掠过的同学。
好像他们看不见自己？
泉祐一伸出手，想随机拦下一个人试试，结果只看见自己伸出的手直接从对方身体之中穿过，却好像没有的触碰到实体一样。
只能看，不能碰？
泉祐一心中有了明悟，慢慢挪动着脚步向教学楼的一个方向走去。
既然这个学校是关于唐泽诗穗的，那么去她当时的教室一定没毛病，或者说，构造出这个梦境的缘故就是想让我看看当时属于她的生活？
一边猜测着，一边把学校里的设施和景象收入眼底。
不得不说，这所公立学校的设施其实一般，很多部分都属于十分老旧的，只能属于“勉强能用”的范畴。年岁有些长久的学校留下了许许多多往届学生的痕迹，像是课桌或者某些教室的木门上都会有很多刻下的涂鸦一类。
而学校也懒得去管这些，只要还能用就没有更换的必要。
学校的环境一般，和三井弓子上的那种贵族学校相差很大。别说什么专门宿舍，高档的教学设施或者专门教授礼仪的老师了。
这就是她们之间的差距，不过对于唐泽诗穗来说，即使是这样的学校，只要有学上都是恩赐，更别提能遇到能说上话的朋友和同龄人了...
上课铃响彻整个教学楼，刚才还在走廊里说说笑笑的年轻学生瞬间哭丧了脸，恋恋不舍地对着隔壁班，或者其他楼层的同学笑骂几句，然后快速飞奔回自己的教室。
泉祐一一边走一边把所有的景象映入脑海。
这些多余的景色，外面的场景都没有任何颜色，像是记忆的主人不在意或者暂时性忽略了一样，所以没有关于这些记忆的颜色吧。
唯一有色彩的，正是那间坐落在二楼的边缘的靠边缘一些的教室。
二年c班。
已经走到了这间教室的外围，泉祐一才从这近乎完全黑白的世界里找到唯一的那一点色彩。这是一间简单的，符合所有人想象的记忆力的教室。
三十张座位前后相隔地，坐着的是已经快要记不起名字的同学，或许正是午休过后的第一节课，有些困倦，特别是在讲台上那念着公式的数学老师的催眠话语之下，下面的同学更是昏昏欲睡。
只有泉祐一和少数的几位同学没有被这样的环境所影响。
泉祐一目光一扫地，将教室尽头处边缘角落里的那位女孩收入眼中。
一身有些不太合身的高中女子制服。
所谓的不合身是部分符合，特指只有胸口的那一部分不太符合她的身材。这样的后果就是，将原本宽松的衣物撑得鼓鼓囊囊的，只是一眼看去，就难以挪开目光。
再配合身体主人那有些唯唯诺诺的，小动物一样的无辜眼神，简直是无数青春男性的特攻宝具。
从她周围那些昏昏欲睡却还要往她那个方向瞥的男同学身上就能明白这一点吧？
那是唐泽诗穗。
不对，应该是更年轻版的唐泽诗穗，虽然从外貌上来看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在衣服的样式上还有头发的发型上有了很明显的区别而已。
现在她的头发被理得整整齐齐，一副一丝不苟的模样下，她的脸上是一副有限度的笑容。偷偷地，像是在谈论什么高兴的事情，有一句没一句在偷偷摸摸地与前面的一位同学交谈。
泉祐一犹豫一下地推开教室的门，理所应当地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他，因为这里似乎只是一段属于某个人的记忆，而并非可以互动的场景。
不断拉进的距离里，泉祐一看见了那坐在唐泽诗穗前面的，和她偷偷摸摸说着小话的女孩子。
同样一身女子高中生制服，一头黑发扎了一个鞭子搭在肩膀上，有些凌厉的五官此刻放松地舒展着，眉目里像是闪着光一样，带着轻松的笑意。
似乎是怕说话被别人发现一样地，她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掩耳盗铃一样的动作是这样的。
泉祐一认识这个人，不如说不就之前才遇见过。
不过只是形象的差距很大，让他有些难以联系起来。
那是椎名淑子，唐泽诗穗记忆里的，最好的朋友。
此时此刻，正是午后的第一节课，那是她们两个小女生在课上偷偷闲聊的场景。
“唐泽同学，椎名同学，看来你们对课堂的内容很了解嘛？”
在讲台上的老师终于忍受不了她们在下面叽叽喳喳偷说话的行为了，有着皱纹的额头上冒出几根愤怒的青筋地盯着两个同学。
唐泽诗穗脸色一白地低下头，椎名淑子吐了吐舌头，却同时缩回去了身体。
等待老师又转过头去书写公式，椎名淑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地回头对唐泽诗穗做了一个鬼脸，让后面紧绷的唐泽诗穗“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们关系很好。
泉祐一的目光停留良久，如此想到。
椎名淑子的桌子上并不是这节课上要用的课本，不如说大多数在睡觉的同学桌子上都没有课本，还有少许男生是梦到深处不自禁流下的口水呢。
放在椎名淑子桌子上的，是一本很简陋的笔记本，但却被铅笔细细勾勒出了一副粗略的“图像”。
泉祐一猜测那是漫画的图像，只是画得有些简陋，大概能分辨出来角色的形象，只有旁边用日文写着的对话框很明显，给予了泉祐一提示。
而本子的另外一侧，写着这本漫画的名称，
《花之美少年》。
原来如此...
和之前唐泽诗穗所说的事情联系上了，她刚刚完结的这一本漫画看来的确来自于她这位高中时期的好朋友...
至少名字上来看是这样，是高中时期她的朋友给予的她灵感，或者说，她所画的故事就是椎名淑子想画的故事？
在那本漫画书上停留很久很久，泉祐一似乎只是在心底慢慢把之前听唐泽诗穗提起过的，还有自己见到的一些景象相串联起来。
唯一有几点不太明白的是，到底为什么椎名淑子对唐泽的态度会产生变化？
记忆里的，那和善的，眼睛里闪着光华的女性无论如何都无法和泉祐一当时所见到的那一抹象征着深沉的女性相联系。
另外一点则是，为什么唐泽诗穗会退学，是自己退学的还是有外力的因素？
就在泉祐一思绪刚起的时候，周围一直响彻的老师念着公式的声音不清楚什么时候已经小声起来，直到慢慢的慢慢的离泉祐一越来越远听不太清楚。
那桌子上的一本简陋漫画《花之美少年》也好像被狂风吹拂着，一页一页画面疯狂略过，同时而来的，周围的景色也如同照片一样疯狂切换。
同样的教室里，泉祐一好像看见了好多好多不同的景象。
唐泽诗穗和椎名淑子两个人待在课桌上，用铅笔在之前那本有些简陋的笔记本上绘画着故事，这是泉祐一在记忆里第一次看见唐泽诗穗握住了绘画的笔触。她们两个说说笑笑地在本子上分开绘画，勾勒出一幅幅画面。
再后来一些，就不是在这样简陋的笔记本上绘画了，她们买了专门的绘画纸，开始学习分镜和上色，比较之前那简陋得不成样子的漫画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甚至她们还取了一个作家组合的名称，就叫做唐泽椎名，作为在漫画开头作者栏那里留下的痕迹。
泉祐一的目光简单扫过，却发现了端倪。
之前就说过，唐泽诗穗在漫画上的天赋很高，甚至有些神乎其技的说法。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关于漫画的一切，却对构型和色彩有着天生一样的直觉，只是在脑海中凭空想象便能勾勒出各式各样精美的画面来。
在她们的作品之中更是突显出她的天赋来。
一开始只是在班级中作为一个美术组合做一些美术角或者黑板画什么的，再后来学校社团的宣传收发也有参与，她们顺带也能收取一些报酬。
但差距越来越明显的，对于那个学习漫画很久的，对漫画有着浓厚兴趣的椎名淑子的画面来看，唐泽诗穗这个后来者进步越来越快，甚至已经到了一种碾压的地步。
分工完成一副漫画，各自负责的部分差距明显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
相对于椎名淑子那有些生涩干燥的画面，没有经过任何学习的唐泽诗穗只是凭借着直觉就能将画面勾勒得栩栩如生。
但即使是如此，她们之间也很少有争执或者争吵，大多数时候都是夸奖和鼓励，椎名淑子也更加努力地，用更多的时间补足自己天赋上的缺陷...
画面飞快涌动，泉祐一像是一个冰冷的旁观者，飞速浏览着这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
由系统这样神奇的手段而来的，让他有了一次能够直接抵达别人内心的非凡手段，这还是泉祐一第一次见到别人的记忆片段，对唐泽诗穗的认识也愈发深刻...
他看见了，那个女孩对于友情的渴望和珍惜。
和椎名淑子不同的，从小就没有接触过绘画的她根本谈不上对于漫画有着喜爱或是着迷，高中才第一次从椎名淑子口中听说过“漫画”这个词语的她，与其说是想要绘画，不如说是想和椎名淑子这位朋友待在一起。
只是能和朋友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觉得开心。
这才是她的想法。
她很珍惜这段未曾拥有过的友情，一如和她一起绘画而出的作品一样...
泉祐一在桌面上那本为学校漫画社绘画而出的短篇漫画上写着的“作者：唐泽椎名”上停留了许久的视线，又是一阵虚无的疾风吹起，那样急切地想要将这段时间拂过。
旁边欢快轻松的空气忽然急转直下，如同这段记忆的主人想要逃避，不想看见一样，只是一个瞬间，画面轮转的速度快了不知道几十倍。
旁边那些原本清晰的声音像是失真一样变成了不明不白的呢喃，即使泉祐一眯着眼睛想要看清那些快速略过的画面，也只能堪堪抓住了几个不太确定的画面...
画面里，唐泽诗穗低着头站在全班面前，深深地低着头，像是在道歉一样，像是在忏悔一样，颤抖着身子，流着眼泪诉说着什么...
但眼前的同学的眼神却戏谑无比，像是在看着某种好笑的事情一样，嘲讽的，不同的目光无情地击打在她的身体上，让她连站立都十分苦难地...
画面变成了深灰色，泉祐一的目光里露出一点思索来。
记忆主人的伤悲好像化作了实质一样，像是梦里无意识的呢喃一般，可怜地颤抖地传来。
她，唐泽诗穗是这样说的，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