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椎名与唐泽
当意识沉沉地睡去，堕入那混浊的，没有一点意识的迷梦之中时，椎名淑子好像回到了那个已经不太清晰了的过去，回到了被白纸黑字覆盖的高中。
其实只是现在回想起来，对比于生活中零零碎碎的繁杂事物，好像还是在学校之中要快乐许多。就算有很多考试，就算有很多作业，都要比现在，比现在被金钱和时间支配的生活要快乐许多。
虽然当时根本就没有把重心放在学习上面，而是无时无刻都在研究怎么画漫画。
怀揣着那个简单的，要把自己的漫画送到那家漫画杂志上面的梦想，椎名淑子所有时间都花在了绘画上。即使以现在的眼光看来，自己当时的做法幼稚而且十分笨拙。
只是用便利店里买来的简单笔记本，只是用铅笔简单地在上面画出了没有分镜，没有上色，没有章节区分的画面，就能称之为故事；其实没有系统地学过绘画，也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所以就连简单的绘画线条都是那样粗糙，难以入眼...
其实这些椎名淑子都知道的，所以一直只是把这个梦想藏在了心底。
或许她的父母说得对呢，把漫画作为一个爱好会更好，要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学习上，争取之后能读上一个好的大学，然后得到一份好的工作和薪酬，让生活能体面一些，让自己变得更加幸福...
至于漫画的话，就留在闲暇时间里，如果有空的话简单描绘几笔就好。
在之前，椎名淑子是这样骗自己的；可无论如何都阻挡不了她热爱漫画的心，甚至会攒下所有的零花钱买杂志和喜爱漫画的周边。
有时候也会实在忍耐不住地和父母说，要不然就让她去学习漫画好了。
可惜的是，家里既没有钱，父母也不会支持她的想法。
椎名淑子是埋藏着这样简单的想法一直在高中得过且过的，她的学习天赋很差，偏差值也一直是在年级的中下游徘徊，因为只有她自己明白，这其中也有她不认真和糊弄的心态作祟。
直到高二上学期的一个早晨，一个变动产生了。
直到那个一脸青涩和拘谨的女孩子，那个身材和相貌都很好，却一点都不会打扮自己的，如同小动物一样的女孩站在讲台上的时候，椎名淑子不可避免地将目光移到了那个女孩的身上。
那是来自于爱知县的新转学生，唐泽诗穗。
命运的安排下，那个女孩被老师安排坐到了自己的身后。原本只是想简单介绍自己一下，作为新同学最基本的友好而已...
但只是看见那个女孩，看见那个女孩澄净的瞳孔，椎名淑子就抑制不住地想要和她多交谈一些。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在那位对东京一切都一无所知的女孩面前，椎名淑子仿佛什么都知道。而那位女孩对椎名淑子这个第一眼认识的同学也有着很深的依赖，只是后来椎名淑子才明白，原来自己是她从小到大交的第一个朋友。
说不上很荣幸，但至少和唐泽诗穗的交往还是很开心的。
她对自己说的一切都很有兴趣，是一位最好的倾听者，是最会关心别人的，察觉别人心理状态的好朋友。
对自己画得很简陋的漫画笔记本，她会很认真地看完，然后给予正面的评价，同时用话语鼓励自己。
那是真心实意的鼓励和感情，椎名淑子能感觉得到。
从小到大，周围的所有人都对她的梦和想法嗤之以鼻，即使是最亲近的亲人都未曾表露过支持，甚至会嫌弃她把零花钱拿去买没有用的漫画和周边。
只有唐泽诗穗注意到了她掩藏在内心最深处的那一份潜藏着的想法，对她说了支持的话语。
像是水坝打开了一个闸口一样，藏在大坝后方的水流倾泻而出。无可保留的，椎名淑子开始对这位新交的朋友吐露越来越多的心声。
例如自己想画漫画，想把自己的漫画出版在漫画杂志上被更多人看见，想要学习更多的技巧。
第一次的，她把自己所有的想法传递给了另外的人，传递给了除了自己以外的另外的人。
那一刻，椎名淑子觉得自己遇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人。
她忠诚，善于倾听，虽然不谙世事，掩藏在那拘谨外貌下的一颗心脏却足够灼热，让椎名淑子感觉到了温暖，同时也再一次点燃了她想要绘画漫画的梦想。
“呐...诗穗...要不要一起画漫画？”
在夕阳西下的余晖侧面，教室里只剩下两个人，椎名淑子侧过头来，对唐泽诗穗发出了邀请，“正好班级里不是要画校园祭的宣传画吗，我们一起画吧...”
“哎...呜..我..没学过漫画..”
“没事，我们一起学就好了！”
握住了唐泽诗穗香香软软的小手，椎名淑子眼睛里像是冒出了星光，璀璨得像是梦想从那扇心灵的窗口喷涌而出一样。
“...好。”
犹豫了一会过后，眼前的唐泽诗穗望着眼前椎名淑子眼中的星光，还是点了点头，笑着回答了椎名淑子的请求。
那是故事的开始，属于椎名和唐泽的故事的开始。
她们逐渐变得形影不离，没有加入其他社团的她们，一起攒钱偷偷买下了二手书店中很多淘汰的漫画教学书籍，在课间和放学之后偷偷练习漫画，绘画出了很多故事练手。
唯一让椎名淑子没有料到的是，唐泽诗穗的绘画天赋太好了。
那是好到让人嫉妒的天赋，她天生对于这个世界，对于看见的事物有着清晰的认知。不善于交流，而善于观察的眼睛忠诚地记录下了她看见的一切，对于色彩、色差和光影极其敏感的她，在漫画上的进步超乎椎名淑子的想象。
椎名淑子开始的也会苦恼，因为对比唐泽诗穗来说，自己的手脑都很笨拙，比不得她那样。
可唐泽诗穗却原因回头耐心地教导她，不留余力地将自己看见的，得到的经验传授给椎名淑子。长久以来，椎名淑子的漫画技巧也有了长进。
至少比之前那样抽象的状态要好很多了吧？
她们第一次创作的宣传画在校园祭的时间里大火，受到了其他班级和社团同学的喜爱，就连老师都对她们的作品表达了喜爱...
这是第一次椎名淑子因为漫画得到了别人的支持，第一次她能感觉到别人的语言对于自己的推动力，第一次因为做了喜欢的事情而感到有了满足感。
因此，她很感谢唐泽诗穗，感谢那位在身边一直支持自己，推动自己向前的那个女孩子，是她自己察觉到梦想也并不是遥不可及，仿佛她现在就已经迈向了所属梦想的光辉大道上...
时间仿佛加起了速，在学校的每一天都有可盼的。
她们的作画地点从黑板，粗糙的白纸，便利店里买的笔记本转移到了专业的漫画纸张上，有了自己设计的分镜，开始用电子的方法了解专业漫画家的作画方法。
她们的画笔变得越来越灵动，开始有了上色的意识，开始赋予创作的人物和世界不同的设定和魅力。
只是在这样加速的时间里，椎名淑子感觉心底那有些模糊的一个名字愈发清晰。
那是她好久之前想过的名字，一个故事的名字，叫《花之美少年》，想要让那个故事出现在喜欢的漫画刊物上，让其他无数和自己喜爱漫画的人能读到...
椎名淑子和唐泽诗穗在网络和社交平台上慢慢上传起了她们的作品，将她们自创的小故事以四格漫画的形式发布。
她们还起了一个笔名，就叫做“椎名唐泽”，是以她们的姓氏，是以她们各自的一部分组成的有象征意义的名字，象征着她们永远不会分离。
在网络上得到了很多读者的喜爱，也同时得到了很多鼓励性的话语。
终于终于，那一天晚上，她们得到了一家很有名的漫画公司的offer，在信件之中，他们希望能够亲自面试一下这两位漫画家。
机会就在眼前，椎名淑子等待了多久的，梦寐以求的能让自己的漫画出现在读者的机会终于来了。
当把这个消息告诉唐泽诗穗的时候，她也很高兴，正如她们之前所想的那样，一切都在往着正途走...
可椎名淑子太天真了。
理想主义的她不明白藏在这次面试之后的分裂感，一直以来作品的成就和荣誉蒙蔽住了她的眼睛，让她天真下意识地以为，这些作品完全属于自己。
她一直下意识忽略的，没有注意到的是身旁一直有一位天赋异禀的女孩在帮助她，指出她的问题，并且将漫画调整到最好的状态...
这样的问题在简单的面试里暴露无遗。
在面试官的眼睛里，她们两个的工作效率很低，因为唐泽诗穗无时无刻都要注意她，整个过程其实就像是椎名淑子在拖累唐泽诗穗..
“椎名小姐，能和你聊一下吗？我是说...单独的。”
刚刚想要起身的唐泽诗穗停在了原地，而椎名淑子还一无所知地笑着站起身子来，回头看了看唐泽诗穗，她满是笑意地朝着椎名淑子点点头，然后安静地坐在原地等待。
直到今天，椎名淑子都不能忘记那位面试官对自己所说的话语，
“椎名小姐，不清楚你有没有意识到，你和唐泽小姐之间的绘画技巧有着很大的差距...”
“刚才绘画的全程基本全都是唐泽小姐处理的细节和底稿，对于上色也有很深的造诣....所以..我们公司之前所说的offer依旧有效，但只能提供给唐泽小姐，你能理解吗？”
之前沉醉的美梦被冰冷地夺走，直到现在，椎名淑子才不得不面对现实。
等她有些浑浑噩噩地走出房间的时候，等她面对着唐泽诗穗那探寻的，期待的目光时，她嘴唇翕合了好几下都没能说出话语来。
她应该直接对着唐泽诗穗说的，别人选上了你，没有选上我。
这也是一个朋友应该做的，应该坦然地面对现实，真诚地祝福朋友...
可椎名淑子心底的难过和伤心却好像不允许她这样做..此刻，她居然只想告诉唐泽诗穗，她们两个都没被选上，她们失败了..
因为她担心唐泽诗穗被选上，然后替代自己成为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漫画家。
所以她开不了口，可身后的面试官却冰冷地碾碎了她心底的那一点小想法。
“唐泽小姐，我们能单独谈谈吗？”
唐泽诗穗有些意外地指了指自己，看着椎名淑子的脸有些疑惑..这时候椎名淑子应该对着她的朋友笑一下的...
可她笑不出来。
在她有些僵硬的视线中，唐泽诗穗还是起身和对方一起进入了会谈室。
等待的时间对于椎名淑子来说有些难待，她的思绪疯狂运转，却又好像陷入了凝滞一样停留在原地。
唐泽诗穗脚步响起的时候，就像是丧钟敲响一样的，她僵硬地扭动腐朽生锈的身体的关节，最终还是转过头去看向了她的方向。
唐泽诗穗依旧是那样拘谨的模样，可看见了状态不好的椎名淑子还是安慰地笑了起来。
“淑子...我们走吧...”
她拒绝了。
没有辜负椎名淑子的，唐泽诗穗拒绝了成为一位正式漫画家的邀请，决定和椎名淑子一起。
“唐泽小姐，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对我的提议感兴趣或者改变了主意，可以随时联系我。”
面对着面试官有些惋惜的话语，唐泽诗穗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那一张名片。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一样，她们又回到了之前那样的状态。
不过就连椎名淑子也明白，好像对于成就自己的那个梦想已经逐渐遥不可及，只有在心底，她还相信着一点微弱的希望，能达成她愿望的希望...
现实生活里，她的学习成绩糟糕，回去之后苦练许久的漫画功底也丝毫没有进步，连她都变得有些麻木了...
但撕碎这份麻木的终究不是残忍的现实，而是源自于心底的愤怒。
和唐泽诗穗的相处过程中，她偶然发现对方包里经常会有陌生的漫画稿件，来自于不清不楚的，又十分专业的电子原稿。
时常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在其他的事情上，和她相处的时间减少了许多...
直到终于有一天她才明白，原来唐泽诗穗背着她还和那间漫画公司有着联系，甚至可能还答应了对方，偷偷成为了漫画家...
一股被背叛感和无来由的愤怒点燃了椎名淑子的内心，愤怒的她难以理解，难以理解为什么她要这样抛弃自己，轻而易举地做到她梦寐以求的事情..
嫉妒、愤怒、不解涌上心头的同时，她终于和唐泽诗穗决裂了。
望着对方一脸无辜的模样，椎名淑子好像发掘出了她虚伪的那一面，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虚伪的恶魔一样...
她大骂了那个垂落泪滴的唐泽诗穗一顿，并且再也不相往来。
可这还不足够，这怎么能抵消她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呢？这怎么能抵消她对自己的背叛呢？
她只是这样想。
椎名淑子开始宣扬唐泽诗穗在外面做着“赚外快”的行为，有声有色地在班级里传播她“被包养”的事情...
也正如她所料的那样，心理本就脆弱的唐泽诗穗根本无法忍耐这样充斥着歧视的班级环境和背后议论，其实连椎名淑子准备好的霸凌都没有用上，她就已经被逼的退学了...
注视着这一切的椎名淑子好像终于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意，甚至是比之前画漫画所得到的快乐还要更多几倍的快意..
特别是看见唐泽诗穗对此一无所知的时候，看见她还天真地来找自己，想要和自己和好的时候，这种快意更是逐渐加深....
可折磨那位少女并不能改变椎名淑子的现实，她学习成绩很差，漫画事业在离开唐泽诗穗之后更是无法进展，最后在家人的劝说之下只能被迫放弃。
和唐泽诗穗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一个雨夜。
漫天大雨倾泻之下，那个穿着单薄雨衣，鞋子和裤子全都湿透了的她搭着湿漉漉的头发，出现在了自己家的门口。
也只是一点同情心而已，椎名淑子居然打开了门，脸色冷漠地见了唐泽诗穗一面。
“淑子...这是这个月最新..最新的漫画...”
她在雨里飘摇的声音显得有些可怜，小手透过伞的庇护，拿出了那一本被她保护得很好，一点都没有湿润的漫画来...
“...我已经不看漫画了，你回去吧。”
椎名淑子冷漠地伸手一拍就将唐泽诗穗手里的漫画给打落在地，让唐泽诗穗有些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眼眶也微红了起来。
不知道是雨太大，遮掩了她的泪意还是她压根没有哭，唐泽诗穗只是蹲下来捡起了那一本漫画，从里面的夹页里拿出了一张折好的白纸来。
“淑子..我以后就不...不上学了...这是我给班上最后的礼物...帮我交给老师吧...”
她软糯的声音透露着可怜，让椎名淑子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接过了那一张小小的白纸。
等待唐泽诗穗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漫天雨幕之中的时候，椎名淑子才打开了那一张小小的白纸。
原来背面是一张精巧的漫画，上面用精美的线条和色彩勾勒出了整个完整的班级，每一个人，每一个老师都被抓住了神貌，变得更加有魅力...
那是一张二年c班的漫画合照。
椎名淑子愣了一下，紧接着目光才看见了立在角落的唐泽诗穗还有站在·她身边的自己。
目光沉沉之中，在雨滴敲打的清响作伴之下，椎名淑子伸出手将角落唐泽诗穗的画面整个撕下，有着唐泽诗穗的小小纸张在她的手心之中揉搓，最后变成了一团小小的纸球，
坠落到了角落的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