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血战沙场碎铁衣
从涩泽荣一先生家出来,又接着拜访数位财家大佬。
林元得到的待遇与在涩泽处完全不同。虽然每位长辈都很和蔼有礼,但亲切中隐含着疏远,礼貌中暗藏着傲慢。特别是得知林元是中华人后,大多数人都对中华文化交口称赞,但林元却能听得出言外之意——除了祖先留下的东西,中国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有些郁闷的从又一大佬家离开,林元安慰自己道:“总算是把车的问题解决了,今天也不算毫无收获。”
回到坊门,见大家颇有些愁云惨淡的气氛。追问之下,才知秀荣在病中果然出现问题,对局时弈出明显的坏棋。小林铁次郎果断打挂,中止棋局,要回到井上家研究最严厉的着法。秀荣明显情绪不佳,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内,谁也不见。
林元倒是没有着急,先到厨房把药熬好,然后端着药碗回到房内。
果见秀荣颓然坐在榻上,衣服也没有换。她见林元进来先是一喜,待看到手中药碗,眼里便现出畏色。
林元把药碗放在桌上,坐到她身边,轻轻道:“如果病老是不好,那么你还是会犯相同的错误。犯一次错我还有信心挽救,要是有两次、三次,恐怕棋神下凡也没办法了。”
秀荣眼中现出亮光来:“能挽回吗?我犯的错可不小。”
林元端起药碗:“那还不快把药喝了,喝完你摆给我看。”
秀荣端着药碗,看着黑黑的苦涩药汤,鼓了半天勇气。想到若是不喝,就会被师弟捏着鼻子强灌,那可更加糟糕。终于皱着眉闭着眼,一口气将药汤喝光。
林元笑着表扬道:“好!果然不愧是我师兄。”
秀荣本来确实是想按照林元所安排,尽量下慢拖延时间。可是最近的训练,都是五分钟一步的超快棋——在当下棋界,确实是前所未有的超快棋。昏沉中总感觉林元就在旁边催促,不知不觉下得快了很多。
棋到中盘,已经没有了事先准备的倚仗,头脑又不清醒,弈出坏棋已成必然。第51、53手,面对小林的投石问路,秀荣以强硬手法应对,却忽略了对方的严厉反击。
若是对手下出最佳手段,秀荣一大块棋都有生命之危。若要逃生则必然丢盔卸甲,连带他处都要被狠狠搜刮欺负。
当摆出自己的问题手时,秀荣偷眼望着师弟,生怕被他责骂。
林元看出她的担心,安慰道:“没关系,只要你大好了,这样的错误是不会犯的。”
“而且,就算他们真能找到最佳着法,我们也一样有应对之策。”
林元随手摆出两种变化,第一种隐忍偷生,付出一定代价,妙手就地做活,把损失减到最低。
第二种却是惊天弃子,把大块全部弃掉,换取一道外势,与全局配合,虚花花形成一块大模样。
林元笑道:“这两种应对,胜率都差不多,师兄喜欢哪一种?”
秀荣道:“我选第二种,置之死地而后生!”
此时的井上家,却是一片欢欣。
井上服部因硕本非等闲之辈,再加上全宗群策群力,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就找到了最正确的道路。
井上松本对小林贺道:“恭喜师兄,此处战端一开,那林秀荣即使被吹得天花乱坠,也再难有回天之力了!”
小林铁次郎笑道:“都是多亏了师父和众位师兄弟。”
井上服部因硕捋着胡须道:“小林自己也功不可没。在此之前,林秀荣黑棋形势已不太妙,不然也不会铤而走险,给了我们机会。”
井上松本道:“师父晋升八段,本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之事。那林秀荣不识大势,强自出头,岂有不败之理?”
服部摇手笑道:“就算这盘拿下,旗开得胜,也只是三局中赢了一局而已,你们切不可懈怠。须知棋道至微至险,我辈中人,唯有如履薄冰,慎之又慎,方可得此中真意。”
众弟子齐声道:“谨遵师父教诲!”
第二日一早,林元服侍师兄喝药、穿衣、梳头,然后开车送她去棋所。路上看见卖报的,停车买了一份瓦版纸,丢给秀荣观看。
秀荣接过报纸就找围棋版面,一看标题就撇撇嘴,丢到林元怀里道:“我不看了。”
林元一低头,只见报纸上用最大号的黑体字印着:
“林秀荣弈出恶手,本因坊危在旦夕”
不禁哈哈一笑。
送秀荣到了对局室,林元拿出报纸细细看来。
伊藤前辈对秀荣前面的招法本就评价不高,待她走出坏棋后,更是几乎宣判了她的死刑。报中所载变化图中,黑棋豕突狼奔,四处卖国求生。到最后终于安定时,走了二三十手全是毫无效率的单官,白棋则高歌猛进,一路攻城略地,便宜占尽。这场战斗结束,黑棋完全没法看了,即使是初学者也能看出,秀荣已经输定。
伊藤还对自己的解说颇为自信,称只要井上家下对第一步,后面几乎是一本道,没有什么其他变化。
林元直想骂娘:“现在比赛还没开始,小林即使自己没想到,看了你的解说也就会了。莫非您老是井上家派来的卧底?”
还好师兄有我作为坚强后盾,不然迟早被你坑死。
看了看专栏署名,果然是清水紫琴那丫头执笔。
当下找到清水紫琴,提出强烈抗议,称瓦版纸有帮助对方作弊之嫌。
哪知这丫头伶牙俐齿,称棋士对棋局提出自己意见,是自古以来的权利。若像古时候,一暂停就中断个一年半载,你还能每天去堵观战者之口不成?何况还有新闻自由等大帽子,一顶一顶扣下来,林元招架不住,最后只得狼狈逃窜。
继续干正事,又拜访了数家坊门世交,和之前情况也差不多。礼数不缺,招待周到,而那种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也很清楚。跑了一整天,仍然毫无收获。
晚上问了对弈情况,果然当秀荣弈出弃掉大龙取势的招法后,明显大出小林意料之外。情绪波动之下,枪法大乱。被秀荣抓住时机,又占了不少便宜。小林只好及时止损,宣布打挂。不过此时局面,黑棋已优势历然。
照例与秀荣复盘,制定明日计划之后,两人安睡不提。
第二日送完秀荣,林元特意又买了一份瓦版纸,看他们如何自圆其说。
果然风向为之一转,标题变为:
“构巧思弃子取势,出妙手柳暗花明”
伊藤见得秀荣宏大的弃子构思后,完全不提昨日自己所作的“一本道”判断,只大谈围棋是多么
深奥莫测,秀荣是多么思路广阔。在秀荣取得明显优势后,又吹嘘自己慧眼识珠,从小看着秀荣长大,早知道他天赋惊人,有如此实力早在意料之中云云。
转头正好遇见清水紫琴,故意对她叹气摇头道:“你们报纸请的解说不大靠谱啊,出这么大错是要掉粉......被读者骂的。”
清水也知昨日解说出了大错,看见林元已心道不妙。但昨日舌战大获全胜,见他果然前来奚落,自也没有退缩之理。硬着头皮强辩道:“那弃子变化气势恢宏,视野开阔,非得有极强的大局观不可。这种百年难遇的妙手,偶然没发现有啥稀奇的?”
却见林元用奇怪眼神盯着自己,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林元一把将她拖到旁边一间普通棋室,边走边说:“大局观?百年难遇?我给你看个不需要大局观的。”
待林元将那就地做活的手段摆出,清水紫琴细细一算,果然成立,顿时哑口无言。莫非伊藤前辈真的不靠谱?为啥两种更好的变化他都没看到?
林元将报纸卷成一束,迎头朝清水打去,口中还道:“什么权利?什么自由?连基本的内容都做不好,有啥资格满口大言?”
清水紫琴一时失神,被他连打几下。等想起反击时,林元早丢下报纸,脚底抹油溜了。
大仇得报,林元心情大好。
拜访本因坊故旧仍无成果。回到坊门时,不料今日棋局进行甚久,几乎所有弟子都去观战了,门内显得空空荡荡。
正百无聊赖之时,却有人前来拜访。林元出门招呼道:“今日所有人全都不在,请明日再来吧!”
那人面容看着甚是年轻,举止却颇为娴熟老道。先盯着林元看了几眼,恭敬道:“请问是作出‘大鹏一日同风起’的林元阁下么?”
林元想起涩泽荣一先生嘱托,心底有了猜测道:“我就是,请问有何贵事?”
那年轻人先是说了许多佩服赞美之语,然后掏出一封信道:“我家主人乃是后藤象二郎,听得阁下这数日在城中拜访坊门故旧,却迟迟不上我家之门。”
“三日之后,我家主人举办诗会,特地诚挚邀请阁下,请务必光临。”
林元拆信一看,果是一封雅致请柬,诗会的时间地点写得清清楚楚。点头道:“我知道了,三日后自当上门叨扰。”
那人告辞后不多时,坊门众弟子拥着秀荣,兴高采烈而归。
林元问道:“为何如此兴奋,莫非已经胜了?”
高桥答道:“那倒没有,不过或许比那更好。今日小林铁次郎局中呕血,只怕没法继续争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