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生活依旧
亦舒依旧两点一线地上班下班。好像这就是她人生的意义和全部。
颜露总是在空下的时间里和亦舒说起关于徐世曦的事情。
亦舒有一点,没一点地回应着。
而徐世曦安排好城中村的项目之后,过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有时候,微信上客气礼貌的开场问候后,接来下的内容不是流水账就是大段的空白。
公司里,少了郭雅眉的竞争,亦舒的业绩遥遥领先。想来第二季度的奖励不会出现意外。
晚上,亦舒推车进入小巷,远远便看到家里的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在漆黑的夜里,浮动出昔日的回忆。可惜回忆太冗长,她来不及拉取。
伴随着铁门卡啦的声响,走廊的木门也随之打开。
苏亦辉穿着一身起球的针织睡衣站在门口,身影歪歪斜斜像波浪形。
亦舒开心地唤了一声。把电动车推至墙角停好。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亦舒轻轻地退着亦辉进入屋内,“亦辉,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亦辉似乎知道亦舒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向上扬了扬嘴角,“姐,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你都知道?
亦舒抬眼看到他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在黄色的白炽灯下,弥漫出薄薄的水汽。
其实一个礼拜前,苏亦辉回过一次家。由于那天跟他势成水火的同寝室室友唐潮意外地留校,想着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折磨,就没有勇气留宿了。周六上午补完课,急匆匆地离开了学校。
村子里分外的安静,反而让他内心那颗沉静的心躁动起来。墙上烙印的鲜红色的“拆”字,醒目且刺眼。凭他的理解能力,一切顿时了然。
回到家里,才发现钥匙落在了寝室。家里没人,四周没人。踩着记忆中的青石板路,他默默地向前走去。
为什么姐姐没有跟自己说呢?
“我知道你肯定有你的原因。”亦辉艰涩地微笑。
亦舒望着眼前的亦辉,透过朦胧的光线,隐约看到衣服里那副瘦小的骨架。十九岁的少年,或者已经能够被称之为青年。但他依旧如同初中生般的模样。
褪不去的青涩和稚气,心智的成熟恐怕远超大多数的同龄人。在亦舒的记忆中,亦辉似乎从来没有为买零食、买玩具、买新衣新鞋闹过脾气。寄宿学校后,学业上,生活上的各类忧愁,心事从不曾抱怨。
“我在公司附近找了一间小公寓。”亦舒去厨房倒了杯水,“能够勉强住下两个人。”
“公寓?”亦辉接过水杯,“价格一定很贵吧?”
“不算太贵,说是公寓,其实跟民建房差不多。”亦舒正想坐下,才发现客厅的沙发已经被搬去云北的仓库了,“租房的钱由拆迁公司提供的。而且我租的房子便宜,还有多余。”
拆建工程在劳动节之后进行。村子里几乎没有居住的村民了。
凌晨一点半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睡意,两个人却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吃过午饭,亦舒赶着去公司上班。顺道载着亦辉到村口的公交站台。
好像又忘记叮嘱学习上的事情了。
太阳敛了光芒,被云层遮盖出一圈圈黄色的光晕来。
云淡风轻的一天。
踏进公司的大门,气氛渐渐诡异起来。越往里走去,浓重的感觉愈加深厚。
办公区的同事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脑屏幕,大致相同的表情。
平时此起彼伏的键盘敲击声,此刻像是配上了隐形的消音器。静的似乎可以听见风穿墙而过的声音。
颜露把她一早了解到的讯息附耳简略地讲给了亦舒听。
那一刻,亦舒忘记了思考。
郭雅眉拖着长长的尾音走了进来,回到她坐了七年的位子。桌面上覆了一层极薄的灰,她无力去擦拭,直接坐下来,打开了电脑。
亦舒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极力掩饰的泪痕,被通红的眼睛出卖。
郭雅眉似乎捕捉到斜对角投射过来的视线,缓慢地抬头,看到的都是大家自顾自的后脑和侧脸。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郭雅眉拍案,“就等着看我出丑。”
“没人想看你出丑。”亦舒看到那张妆容哭花的脸,脾气稍微收了收,“我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尺寸有问题!”郭雅眉仿佛找回了狂妄。
“我之前提醒过你,是你说不要多管闲事。”亦舒正色道,“难道你抢了我的订单,我还得笑容满面地谢谢你,对你感恩戴德吗?你难道就不会自己再认真检查一遍,或者重新计算吗?”
亦舒说出这番话,心里也不好受。可面对郭雅眉的咄咄逼人,她做不到逆来顺受。
郭雅眉短暂闪过的骄傲的神色刹那间又泯灭了下去。
我说的话很残忍吗,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令她难堪?亦舒在片刻间对自己感到陌生。
夜晚又刮起了风,乌云盖住了蓝黑色的天空。亦舒看着郭雅眉走出公司的背影,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你上个厕所要这么久啊。”颜露硬梆梆地调侃。
“颜露,你说我是不是很残忍?”亦舒坐下来,“我明知道尺寸出了差错,却不清楚明白地告诉她。我自以为很高尚地给了她暗示,想来不过是自我安慰的借口罢了。”
“你别傻了,你以为你的故作大度是高尚吗。”颜露回过身打字,“那叫虚伪。”
“啊呀,害我打错字了。”
如果她不是一直这么针对,或许很多事情的发展甚至结局都会不同。为什么生活中总有没来由的恨意,没来由的排斥,没来由的嘲讽?
接下来的几天,亦舒总是频繁地接到急单。车间的缝纫工数量有限,前面还积压着不少的订单。每次拿去拜托,免不了各个年龄段的女人一通数落。
可是,只能接下。
亦舒走到隔壁小间的打印室,软言好语地央求闵杭瑞把她的单子先打印出来。
闵杭瑞哼气,白眼,撅嘴。最后挡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在搜索栏中输入了订单号,把五个急单打印了出来。
亦舒道了声谢。他无动于衷地继续打印。
闵杭瑞在凯盛绝对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和谁都不说话。即使开口,也不会超过三句。亦舒有时候想着,连向来内向沉默的亦辉都不至如此。他,实在令人费解。
路过发货部的时候,正好碰见陆旭阳。亦舒看到他整个人的状态变得很不一样,浑身散着光。
听姚师傅说,原来就在几天前,陆旭阳终于结婚了。对方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比他小几岁。经朋友的朋友介绍,见过几次面,吃过几顿饭,双方家长会晤了两次,就敲定了。
亦舒把急单交到姚师傅的手上。他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而后把其中四张单子交到助手兼徒弟的小褚手里。那四张都是简单的款式,纯色的人字麻面料,不需要考虑对花。裁减的时候加上缝份即可。
姚师傅的老婆范大姐同在公司任职缝纫工。年逾五十的她,手脚比年轻人还要利索。脾气也是最好的一个。亦舒每次有急单首先会拿来让她帮忙缝制。
娴熟的工艺在缝纫机上淋漓尽致地展现。卷边,光速平缝,漂亮的转角。再卷边,再平缝。亦舒看得眼花缭乱。
邻座的年龄相仿的几个大姐,操着一口外地口音,和范大姐闲扯。
具体内容听不真切,模模糊糊的好像是离职的事情。
亦舒多少有些落寞,她不再听下去了,跟范大姐细语了几句,脱下鞋套,走出了车间。
一天,二天,三天……七天,飞速的时间一天天袭来。
过了劳动节,村子的拆迁工作马不停蹄地进行。立时,一片用碎砖,水泥块堆积的新型建筑耸立在这个不起眼的边陲地带。
亦舒只是偶尔忍不住骑车过来,站在桥上远远地望一眼。想再往前一步,脚下犹如生根,拔也拔不动。
春天最后的清风被轻风吹动着,有些难忘的,想忘的,都暂时封存起来。
现在租住的地方在距离公司不远的一个小区。
锦澜小区。
“上了年纪”的小区。
紧密排列的几幢公寓,哪怕在正午,五楼以下的住户也晒不到太阳。白色的墙面被雨水冲刷出水泥色,电梯里面密密麻麻地贴满各种广告。关上电梯门的时候,亦舒清楚地听到整个内部因运行而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好像随时会下坠。
幸好,租住在此的前一位房客自己花钱简单地装修过,相较其它的房间,至少干净整洁。就是贪心的房东趁机涨了三百元房租。亦舒费尽唇舌杀了一百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