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空空盼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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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亦舒坐在桌子前,对面是郭雅眉。她不想看到她那张阴沉的嘴脸,而她肯定也不会想看到她的脸色。

她低头看着掌心的纹路,无数深深浅浅,交交叠叠的线条在手心编织成一张网。

好像听谁说过,这样的手相,一生注定坎坷。

颜露突然地出现,带给的她不只一点点的感动和意外。曾经做过最坏的打算,这辈子或许无缘再见。所有共同谱写的友情,在时间的某一条线段上,被一只黑色的大手,拿起笔,画上了句号。

从此,射线成了线段,再也无法延伸。

而有些人,就像是横亘在血管里的棉絮,阻挡血液的正常流通。

比如,唐黛。

亦舒再也不能忽视她的存在了。因为,她一直存在着,存在于过去,存在于现在,甚至存在于将来。

徐世曦轻描淡写的过去,是否真的是淡如尘烟,被风一吹,无处可寻。

或许,它只是有了更大的野心,融汇在茫茫空气中,让那些必须呼吸的人们,再也摆脱不掉它。

那么,她会是这样的一个人吗?

还有,唐潮。

亦舒猛然从自己的胡思乱想中惊醒过来。怎么会想到他?那个一出现就会带来灾难的野蛮人。还有亦辉受到的伤害,她不能够忘记。

应该不能忘记吧?毕竟她是他的姐姐。

夕阳惶惶然地坠下。

夜晚的风,余热退散后,几许清凉。

徐世曦的工作又进入了繁忙的程序。

亦舒尽管是习惯了,难免忍不住失落。

窗外是无尽的夜色。在一片辉煌中,似乎不是黑夜。在亦舒的理解中,夜晚,是星光,是月光,是微弱的灯光。

亦舒坐在地毯上,双臂搁在茶几上面。

她实在是非常钟爱那张茶几。有五条长方形的厚实的木条拼接而成,每个木条并非整齐排列,而是故意错开,使得原本应该是平平无奇的茶几焕发出不落窠臼的新意。

再有两天便是国庆节了。亦舒独自吃过晚饭后,坐在沙发上给亦辉打了个电话。

姐弟俩相隔千山万水,错过了国庆节,怕是只有寒假才能见面了。

亦舒和亦辉很少通话,他们几乎没有共同的话题。可能亲人之间基本如此。

毕竟八岁的年龄差。

亦舒并不喜欢把脆弱的一面示于人前,学会单独面对人生中的起起伏伏是一门必修的学课。她一直在努力拿高分,即使是颜露,也甚少提及。因此,有时候颜露觉得亦舒真是一个外柔内刚的人。

电话过了很久才接通。

那一头传来吵吵嚷嚷的杂声。好像是一家餐厅。亦舒隐约听到了几个点菜名的叫声。

和她说话的不是亦辉,是一个声音低哑的男声。他自称是亦辉的朋友,因为有事不方便接听,故擅自代接。

亦舒听他的语气,似乎和亦辉的关系十分融洽。暗暗高兴,顾不上东想西想。

他怕亦舒听到过多的信息,露出端倪,说了句“我等会让亦辉打给你”便匆忙挂断了。

等到亦辉回拨过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亦舒趴在沙发上,昏暗的光线加重了她朦胧的睡意。

电话那头的亦辉说话显得有气无力。好像经历过劳累的工程。亦舒关心地问了问,却被他几句话搪塞了过去。

亦辉自从离家后,一直住在程书广预租的一套三室一厅的公寓里。他和后厨的两个中年厨师挤在一间十二平米的次卧,由于空间有限,在原本的两张单人床上面加赠了一张床,他睡在上铺,另外两个睡在下铺。

两个厨师大概是上了年纪,不再注重清洁和个人卫生。穿过的内衣内裤,脏袜子随地乱丢。烟尘,垃圾到处乱飞。

住在这里简直是个灾难!

有时候亦辉忍不住主动去打扫干净,下一秒就恢复如初。好像刚才的一番忙碌只是做了一场辛苦的梦。梦醒了,劳累不堪,四周却依旧。

中年厨师抽了一口烟,悠然地吐出一串长气,揶揄亦辉就像个女孩子一样,男生要那么干净做什么?男人就应该逍遥洒脱。

那男人就该脏乱差吗,什么时候对于男人的定义如此低贱了?

亦辉也不再说什么,他向来不会说话。也不继续做着徒劳无功的傻事,把自己周围的物品收拾整齐便好。

一切只是为了他。

亦辉以前总是不停地叩问,忍耐到底是为何?现在那个答案终于出现在他身边,一切的一切,都有了解答。

两个中年厨师虽已结婚,但妻子和孩子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家。

时间长了,有些渴望和需求日益膨胀,嘴上一番逞能,实际不敢去接触违法乱纪的勾当。可是找不到宣泄口实在难受。后来,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些限制级的影片,旁若无人地在卧室里屏气凝神地观看。

亦辉觉得太匪夷所思,闻声而逃。

十九岁的少年,居然还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当真绝无仅有。

另外一间主卧和次卧住的也是在附近上班的外来务工人员。生活习惯和两个中年厨师相差无几。亦辉甚少跟他们打交道。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早上用厕所时,询问里面的人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出来。

亦舒起身,打开客厅的电灯。放大的瞳孔来不及缩小,刺眼的光线迷蒙了她的双眼。

——你国庆回来吗?如果回来,要提前把车票买好,不然到时候就买不到了。还有……

还有现在她已经不住在锦澜小区了。亦舒正要接下去说。

——我国庆不回去了,我学校有事,也想,也想,省点钱。

亦辉结结巴巴地在电话那头说着,有些语无伦次。

江西到云城来回的车票也就二百多块,亦辉并不是心疼车钱,只是他不能回去。一旦回去,万一问及大学的情况,一定张口结舌,一时无语。那么擅自退学的的事情必然东窗事发。他一直以来很尊重亦舒的感受,毕竟长姐如母。她知道后,责骂理当承受,伤心自是难以避免,但害怕和他的分离,生不如死。

——你不用这么省钱的,该花的地方还是要花,不然……

不然会被同学孤立的。“不然”两个字轻到几乎听不见,后面连缀的话她咽回了肚子里。

——姐……

亦辉拖着长长的尾音,鼻头一阵酸意,扩散到喉咙口,他说不下去。

——我寒假再回去吧,你不用记挂我,我一切都好。

亦辉的心脏像是泡在了一瓶酸涩的液体中,通过连通心脏的血管,把酸液输送至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他感觉一双脚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样,逃离了地心引力,可为什么还是满满的负重感呢?

亦舒不再说下去了。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亦舒挂断了手里的电话。

是世曦回来了吧?墙上的电子时钟显示九点五十分了。

窗缝中钻进来的风,预示着夜已经深了。

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个这样的晚上,一直等下去的长夜?

“亦舒?”徐世曦压低声音,“睡了吗?”

按照她早睡早起的作息,此刻应已睡下。

客厅不灭的灯,是她的等待。

灯就是等吧?

“我还没睡。”亦舒从玻璃墙后面的客厅走出来,“你吃过了吗?要不我再去给你做点吃的。”

徐世曦拉住她的手,无限柔情,“我不饿。”他嘴里吐出浓浓的酒气,直扑她的脸上,“有件事情……”他吞吞吐吐,语不成调,“希望你可以帮忙。”

亦舒被突如其来的酒气袭击,胃里一阵干呕翻腾,她瞧着他一本正经地神色,隐感不安,“什么,事?”

希望他说出来的话,是在她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的。

“是……”徐世曦抓耳挠腮,“是唐黛。”

亦舒听到她的名字,瞳孔下意识放大。

“她喝醉了。”他立即解释,“今晚,一个上海的客户请我和唐黛参加了一个酒局,她多喝了几杯,所以……我不放心把她一个人扔在酒店,就把她带回来了。毕竟,她就住在我们楼下。”

毕竟是住在楼下?亦舒听见这句话,刺耳难当。

他凭什么要求自己去照顾他的前任?前任只是一个过去式,为什么还要掺和在现在进行时当中,那么,她又是否会成为将来时。

亦舒脸色阴郁,感到眼前的世界黯淡无光。

“走吧。”她心力交瘁,满腹的委屈无法言明。

既然他把一个巨大的选择题放在了她的面前,就不能做逃兵。仔细想想,徐世曦世是顾虑到她的感受的,他对于男女有别是心中有数的。不然,他不会特地来跟她说明,大可以编造一个精美的谎言,蒙混过去。

但是他没有。

亦舒想到此处,心里稍微得到了一丝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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