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早餐风波
天色亮透后的医院上方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烟雾,闷闷的,昏昏的,沉沉的。亦舒倒不在意这些,提了提手上的袋子,朝住院部的大楼走去。
亦舒往门上的一方玻璃里望了望,徐世曦和唐潮坐在三人位的沙发上,用手支撑着下巴,靠在沙发的扶手上面,各自倒向一边。唐黛的病床正好被厕所挡住,看不见,估计也一样在睡梦中。
亦舒推门进入,徐世曦应声睁开了惺忪的眼睛。
“这么过来了,不是还要上班吗?”他用唇语无声地说。
“时间还早,我来看看。”亦舒同样无声地回答。
一切都显得静谧而又哀伤。
“她……好点了吗?”亦舒余光瞥了一眼。
“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徐世曦的表情像一汪平静的湖水,泛不起一丝涟漪。
亦舒失笑,唐黛是死是活,跟她毫无关系。这个世界上每天都要死那么多人,如果部用眼泪去动容,恐怕一江海水,也能在片刻间干涸。
这些话心里想想就好,说出来彼此难堪。
亦舒忽然觉得自己有虚伪的潜质,厌恶的话不敢在明面上说,还要刻意装出人淡如菊的圣人模样。
“先吃点东西吧,刚买的,还热着。”亦舒把手上的袋子放到茶几上,四碗叠在一起的粥差点倾倒。
徐世曦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唐黛,怕食物的味道和吃饭时产生的声音惊扰到她,顿了顿说:“等一下在吃吧。”
唐潮在浅眠中苏醒过来,看到亦舒喜出望外,“来……了!”
“嘘——”
唐潮掐着嗓子喊出的话,被徐世曦一声“嘘”逼退。
食物溢出的香味成功使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茶几上面。
“是做的吗?”他急不可耐地翻开袋子,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像个小孩子一样。
“不是。”亦舒赧然地摇摇头,“买的。”
唐潮拿出来挨个挑选,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他在心里默念。刚好是四个人。
“就买了四碗?”徐世曦注意到唐潮拿出来的四碗粥。
“一,二,三,四,不是正好四个人么?”唐潮瞪着一双玻璃珠似的的眼睛问:“难道想吃两碗,什么时候胃口变得这么大了?”
“忘了,还有思明。”徐世曦立即答疑解惑。
“他少吃一餐饿不死的,不用管他了。”唐潮根本连乔思明的名字也不想提到。
徐世曦无奈地蹙紧眉心,严肃的像个小老头,“我把我的拿去给他吧。”
“没少买。”亦舒抓住他伸手去拿粥的手臂,“我自己的没买,们刚好。”说完,她怕他们两个等下热情地谦让,于是抓紧补了一句,“我来的路上吃过了。”
徐世曦保持着弯身的姿势,回头看了看亦舒,难以解读的一张脸,又是很好解读的一张脸。只是要从千万种可能中挑选出唯一正确的一条,着实犯难。
“那我拿下去给他吧,他也差不多该醒了。”
“要去哪里?”唐黛被他们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喑哑地喊:“别走。”
经过一个晚上的自愈,唐黛的气色由白转红。好像那一场生死一线的车祸,在她身上,是风吹草地,风过无痕。
亦舒耷拉着脸看她,脸色比她这个病人还要难看。所有舒心的情愫压在地底深处,形成一座休眠火山,等待合适的时机,喷发而出。
唐黛目如寒光,额角的纱布皱成一团,以冰水克炎火,把物理常识运用到极致。
唐黛最严重的伤在腹部,由于车身受到挤压,她的腹部被卡在了方向盘与座位之间,肺部遭到一定程度的损伤。明显的外伤便是额角撞击后产生的伤口。在千钧一发之际,乔思明电光火石般地舍身护住了她。
她最爱惜容貌了,乔思明喃喃道,幸好她的脸安然无恙。不然,她绝对没有活下去的动力和支撑。
亦舒看她,像是一个修炼得道的妖精,自行运功疗伤后,伤痕立消。
徐世曦看她的样子,说不出拒绝的话。她很擅长运用自身的长处,来达到为人不齿的目的。
亦舒在想,世曦那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他选择的对象至少会是个心无城府的女子。但是,多方观察,唐黛实在相去甚远。
是她变了,还是曾经伪装的太好?又或者,是世曦变了?
睡眠不足的她,一下子囤积了超荷的思考题,考试结果可想而知。
“醒了!我去叫医生。”徐世曦为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主动请缨叫医生。
“不用,我去。”唐潮兴奋地叫着,“姐,好点了没,不知道,昨天世曦哥照顾了一整晚。要是再不醒来,就辜负了他的一片用心了!”
“真的吗?”唐黛娇滴滴地声音,刻意装作柔弱。
亦舒嘴角抽搐,静静地站在幕布前面,观看一场各怀鬼胎的表演。
从没觉得,观看免费的电影,竟然是一件如此煎熬的事。
八点多了,窗外看不见一缕暖黄色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纱帘,氤氲出一层病恹恹的雾气。正朝着亦舒涌过来。
徐世曦看向亦舒,眼眶里发出求助的目光,他此时不敢轻举妄动。
亦舒憋笑,任凭唐黛沉浸在自己拙劣的演技中。云卷云舒,宠辱不惊。
“世曦,那就替我好好照顾唐——黛女士吧。”亦舒把宣战的战词隐含在这句话里。“替我”两个字,不动声色地宣示了主权。
唐黛气得吐血。
少根筋的唐潮误以为亦舒是真的大方,把男朋友慷慨地借出去,连连表示感谢。亦舒虽受之有愧,也不客气地收下了,权当是为他姐表示了。
主治医生随同实习护士进来查房,询问了一些身体状况之类的问题,并叮嘱了需要注意的事项。亦舒无心听下去,看着世曦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扔下一句,“我送过去好了,留下吧。”
徐世曦目光化作一只伸长的手臂,却还是够不到亦舒远走的脚跟。医生和护士挡住去路,他杀不出一条血路。
“我跟去。”唐潮小跑出来,“知道他的病房号吗?”
“不需要,回去。”亦舒反感他的粘人。
“就当我是空气,不必在意我。”唐潮嬉皮笑脸。
“我当是氨气。”亦舒睥睨他,从未见过如此难缠的人。真怀念半年前,他在学校里一副目中无人,自命不凡的做派,胜过现在的矫揉造作。
“空气也好,氨气也好,总之要呼吸,就必须要把我吸收进去。”唐潮抓住亦舒语句中的漏洞,得意地显摆。
乔思明的病房也是一间单人间,布局和唐黛的病房一模一样。
走到门口,亦舒垂首盯着脚尖,才按下把手进去。
忘了事先敲门。
乔思明打着吊瓶,注视着一块块用正方形拼接起来的天花板。
“有何见教。”他看了她一眼,视线再次回到天花板。
“没有见教。”亦舒看他的样子,有些可怜,春风得意如他,收场惨淡。一个站在人群里发出星辉的男人,在感情面前,卑微乞讨。
算了,收起的同情心吧。亦舒心底深处传来呐喊,的爱心廉价到一文不值。像一块地毯,任人踩踏。
“这个——”亦舒顿了顿,还是不要说是自己买的吧,“是世曦让我送来的。还没吃早饭吧?”
“不需要!”乔思明不领情。
“看吧,我就说他胃酸多,饿不死。”唐潮指桑骂槐。
“姐姐好点了吗?”乔思明后背擦着床板直起来,“好点了吗?我等下就过去看她。”他吃力地,费劲地挺直脊背,“我看就现在过去吧。”
“他有世曦哥陪着,还是管好自己。”唐潮把亦舒手里的袋子拿过来,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这个,爱吃不吃。”
亦舒忍无可忍,两个大男人像长舌妇一样尽说些不堪入耳的话。有时候,男人嘴毒的功夫比女人更甚。只是,他们平常更倾向于用武力解决。
使命达成,亦舒功成身退,随便他们唇枪舌战,大打出手。
在这一场硝烟弥漫的战争中,她就想做一个胆小的逃兵。和平年代,一个不起眼的小伤口就足以要了一个人的性命。
大概就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吧?
“们继续。”亦舒揉了揉太阳穴,“我先走了。”
迅速逃离了那个乌烟瘴气的环境。亦舒惊讶于自己的运动细胞如此强大。
“等一下。”
“我跟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