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谎言穿帮
快走到包厢门口时,徐世曦打开门出来了。
三个人,一条宽敞而又狭窄的过道,在一瞬间汇成一条河流。在河的两端,站着不愿被对方轻易窥探的秘密。
徐世曦向前跨了一大步,陆旭杲以为他急不可待地来帮忙端手里的托盘,正要把盘子递上去,就与他擦身而过。身后的小苏惊得一个趔趄,差点打翻托盘,有一些汤汁洒了出来。
两双惊恐的眼睛在大雾中越睁越大。
他,不是应该在江西就读吗?世曦听亦舒说过,他考上的大学是江西的某所高校,国庆又明确表示过不回来,现在出现在这里,不会是偶然,几乎是必然。
是提前回来,埋伏在此,突然地给予一个惊喜,还是根本就地生根,甘愿做一株微不足道的小草。
过道上人烟稀少,悠长而又安静。一幅拉长的画面,渲染出时光绵长的韵味。
苏亦辉怔怔地僵在原地,脚下就像是生了根的杂草,坚韧地不肯离地。手上的托盘一下子失去了重量,浑身上下只觉得头重脚轻,好像站不住快要倾倒下来,然后头部重重地着地,撞击出一声巨响。给过分肃杀的环境带来致命的一击。
徐世曦瞪视着苏亦辉,眼神里饱含着疑惑,不解,惊讶,在一瞬间缠成一颗线球。
“亦辉?”徐世曦掀了掀嘴,带着不肯定的语气,“在这里打工?”
苏亦辉失去了语言功能,在原地处于虚浮的状态,他没想到,世界之大,世界之小,在云东这家不起眼的茶餐厅错误地碰首。解释的语言汇不成一条河,或者说,是语言溶解在海洋里,成为了一汪收不住的稀释的溶液。
“我……我……我……”他白皙的脸庞霎时染成红色,可能对于事件的败露,他从没想过应对之策。不善言辞的他,就算打印了一沓书稿,也不能简明扼要地讲述清楚。
坐在包厢里的亦舒和颜露见他们许久未归,忍着翻江倒海的肚子,脾气像泄露的煤气罐,一点火星子就能爆炸,带来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们怎么还不进来?”颜露站在包厢门口嚷着,“看看能看饱吗!”
苏亦辉看到颜露出现在视野中,像一束炸开的火花,迸溅的火点刺痛了他的皮肤。
那么,接来下出场的该是姐姐亦舒了吧?果不其然,在他设想的后一秒,她就出现在了他的能见范围内。
亦辉永远记得,当时的那个画面如同一个超广角镜头,把所有的隐藏的细节,以拉长的形式在世界的另一端定格成一幢摇摇欲坠的危楼。而他,失去了后退的道路,那些往后的道路,在那一瞬间,化成汪洋大海。他不会游泳。可就算他会游泳,又如何能横渡大海的距离?后退是溺亡,前进同样是死路一条。人生的道路,到底是被他堵死了。
“亦辉?”亦舒带着极不肯定的颤音问道:“是吗?”还是说,只是一个和长得相似的人罢了?
“亦辉!”颜露比亦舒更靠近亦辉一些,她看得真切,“在这里上班啊?”
亦舒侧眼瞅了瞅颜露,她的肯定的语气,那么,眼前的那个穿着工作服的瘦削少年,定然是亦辉不假。
各种质问,拷问,逼问,变成一场疾风骤雨,坚硬的雨点像石子般无情地落在他身上。手上捧住的托盘,失去了他力量的依托,在眨眼间,从悬空的心上,跌碎在一地的虚无中。
“们,认错,人了。”亦辉说。学着古装剧中久离后,意外相遇时,不愿正面相认的戏码。
可,在现实中演戏,演技的缺点一览无余。
亦辉转身逃走,失去的力气得到释放,部找回。
“站住!”亦舒大喝一声,游荡的声音凝滞在耳廓。徐世曦,颜露,陆旭杲,苏亦辉,包括苏亦舒自己被牢牢固定在舒光滑的地板上。
陆旭杲是这群人中唯一不认识苏亦辉的,故事的开端,他无法进入突如其来的虚拟环境。手上的托盘压得他青筋暴出,黝黑的皮肤转成暗红,碗中咝咝向上冒出的热气,熏染了他惶惑的眼睛。
苏亦辉的身后有一双无形的手牵扯他,不能移动半步,哪怕是一厘米的距离。
该是面对现实的时候了,苏亦辉曾无数次地设想今天会发生的结局。他总觉得,偌大的云城,又是云北高楼大厦下一家伶俜的小型茶餐厅。被都市的喧嚣掩埋在浮华深处的秘密,终于在一个最坏的时机和场景下当众揭开。
亦舒抬起重如千斤的双腿,似乎能把地板踏出一个个深深浅浅的凹印。她一直以为弟弟在大学专心课业,却不想,欺骗了她。之前的几通电话,总是能隐隐约约地听到另一头传来的嘈杂声,类似于酒店餐馆点餐的用词,这下,部得到解答。
亦舒不明白亦辉辍学的意图是什么?是高中时被霸凌的阴影,纠缠着他,还是对读书失去了兴趣。亦或者是又其它想像不到的缘由。她的眼眶充盈了湿润,自己多么渴望上大学,却迫于现实的压力和无奈,不得已放弃,编织一段美丽的谎言来自我安慰。就像是不能展翅飞翔的鸟,用双脚走到山顶悬崖,面对波浪汹涌,惊涛拍岸的大海,骗自己说,终于飞上了高山,飞过了海洋,可是,在俯身的刹那,便是粉身碎骨,然后葬身大海。
“为什么会在这里?”亦舒的语调冰冷刺骨,仿佛一道冰棱,刺透对方心脏的同时,血液凝结成霜。“不要告诉我,只是做一个礼拜,云城和江西相隔几百公里的路程。如果想编造谎言,请在开口前,慎思量。不过,我想应该早就准备好一套搪塞我的说词,足够把我的疑问粉碎殆尽的演讲词。”
“不,不是的。”亦辉被亦舒一连串的质问,慌了心神。事实上,他从见到她的一刻起,沉着和镇定统统飞走了。“我没什么好说的。”
因为事实就是眼前看到的那样,我确实辍学了,我确实连江西的地界都不曾进入,我确实……我不能再欺骗一个伤痕累累的人,还是我至亲的姐姐,那样实在太残忍了。
“我看要不就进去坐下来,慢慢说吧?”徐世曦转动着眼球,试探性地问。“我看亦辉肯定有他的难言之隐。”他说:“亦舒,情绪不要太激动了,人在生气时,会极度影响正确的判断。”
“我怎么能不激动?”亦舒抛开了所有的冷静,她不要冷静,她要的是事情的真相和答案,“他是我弟弟啊!”
向来主张颇多的颜露也失了方寸,这样惊心动魄的场面,她生平未见。她咽了一口口水,“我看,就像徐世曦说的,大家进去说吧,站在这里,让人看了,也挺奇怪的。”她抓住亦舒肩膀的两端,转过来,踢踢拖拖地走进包厢。
陆旭杲对事情的前后经过一无所知,当下肃杀的氛围下,贸然开口,必定引来多方嫌恶的声音,索性闭口不言,站在一旁观看事情的后续进展。
徐世曦按了按扭紧的眉心,两道浓眉压在眼睛上方,有些沉重到抬不起眼皮。
“进去吧。”他说:“进去再说吧。”
苏亦辉在徐世曦的身上感受到一种踏实的气息,就像是程书广带给他的安定感。他走在他后方半步远的位置。“我先收拾了一下地上的垃圾。”他说。出于职业的本能,出于对工作尽职尽责的态度。
“我帮。”徐世曦转过身说。
“不用了,们先进去,我一个人可以的。”苏亦辉弯身下来。
他不需要他们的帮助,收拾的任务,他一个人可以完成。又或者,是他想借此逃离。然后自欺欺人地以为大家只是做了一场梦。
“们都进去吧,这里交给我就好了。”陆旭杲总算找到用嘴之地。五个人中,他是最不起眼的存在,也是可以置身事外的那个人。
陆旭杲把手里的托盘递给徐世曦。
他和他眼神交汇后,觉得收拾一件小事,不必客气相争,就推着亦辉往包厢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