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故事《苦楝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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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好不容易等到放暑假,她逮着他不用做家教也不用做苦力的空闲日子,约他去江边逛早市。
漓城早市里有许多鲜活有趣的东西。他平日,既无闲暇,也无闲情。既然她强迫他去,他只能奉陪。
主要还是她有句话打动了他。
“我最喜欢吃摆在早市尽头摊点上的紫芋糕了,用的是咱们漓城最好的荔花芋,又面,又软,又香,小小圆圆扁扁的个头,外形是格外喜人,焦黄中透几分紫意……”
“那咱们快走吧。”他催促道。她知道他的软肋。她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暑期酷热,江边的清晨却是翠意盈盈,清风醉人。所有摊点沿江而设,他们一路走一边看,确实有意思。
她说,“牵手。”
他说,“不牵。”
她又说,“那就亲嘴。”
这次他不敢说不亲,一脸为难,“在这?”周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各种擦肩而过。
她指了指十几米外的一棵大树,“那里隐蔽,去那。”
他就说嘛,想吃绵软的紫芋糕,没那么容易……
来到大树背后,她仰起头,“这次换你主动。”
他看了看四周,确实没人,她微微仰着的脸,她的眉眼,舒展好看,还带了几分期盼,几分笑意,主要是她少女的双唇,很娇很嫩,也很像,她之前形容的紫芋糕。
那他就,成全她吧。
这次他们都很放松,所以那些快乐也来得肆意张扬一些。迷幻。甜蜜。直到,嘴皮发麻,再亲下去就肿了,才不得不分开。
最后紫芋糕没吃上,那个摊主没来摆摊。也可能是她为了引诱他,故意撒谎说那里有媚人的紫芋糕。
最后他们在一家食铺里吃刀削面。宽大的食厅中就他们两个客人。照例是他吃两个小碗,她吃一个小碗。
他一开始以为味道不好,才会生意冷清,没想到那么好吃。可能是因为他第一次吃,也可能是因为和她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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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那天分开之后,她有一个月没来找他。
他乐得清静,就是日子有些乏味。就像一个突然喝惯了茶或咖啡的人,不得不再次去喝没有味道的白水。
又一个清晨,她在院门外喊他的名字。他跑出来,看她从一辆崭新的脚踏车上下来,连人带车差点摔倒,他赶紧一手扶车头一手扶人。
她没有进屋的意思,他便锁了门,推了车,与她一同走出巷子。到了空旷处,她示意他,“你试试。”
他没骑过脚踏车,他怕摔了她的新车,扭捏着不肯挎上去。
她伸手去解他长衫底部的两对盘扣,解完说道,“这样就好了。”
他单腿挎过车座,掂量了两下,骑上就能走了,稳稳的,没有在她面前出丑。他想过,即便是摔倒了也不怕,他又不喜欢她。
她站在原地,等他骑回来,在她面前停下。她说,“你带我。”
见他犹豫,她又说,“我带你也行啊。”
他联想到她骑得歪歪扭扭,一路大喊大叫,他一个成年男子缩在车后座上跟着担惊受怕……还是他带她吧。
他等她在后座上坐好,这才蹬了车走。
没想到她给他致命一击。车才一动,她突然双手圈住他的腰,又把头和半个身子侧贴在他的后背上,搞得他整个人一时间酥酥麻麻的,来自腰腹的暖流一阵又一阵地袭心,差点连人带车摔了。
稳住。
他摔跤可以。
让她也跟着摔,她那么心胸狭窄,还能饶了他?他好不容易才调整了呼吸,这才问她,“去哪?”
“顺江走。”大概是趴在他背上很舒服,她的语气难得的温柔,“我就去过一次,要到了那里才能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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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他蹬得大汗淋漓,风很快就把汗水吹干了。
她贴着的那一片,始终汗津津。他觉得热、黏,有些心烦意乱。汗味很好闻吗?她竟然一点都不嫌弃他。
他才不在乎她的感受呢,反正他又不喜欢她。每次他不安,只要这样想……就好了。
城区渐渐消失。
他们风一样穿行在田园景色之中,入眼无非是一片连着一片的稻田,中稻开始泛黄,等待收割,空气中弥漫着稻谷的清香。
为了更好地寻找目标,她的头和上半身终于舍得离开他的后背。
但她的右手还留在他腰上,遇到下坡或是有些颠簸的路段,她那只手便要在他肚皮抓一把,每次都弄得他跟触电了似的,要命。
他感觉得出来,她是真紧张,害怕掉下去。
此后那车他便蹬得更加小心翼翼,以免吓到既娇贵又爱咋呼的大小姐。
“到了。”她让他停下,指着江边一栋白色的小楼,“就是这里。”
这是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临江的小村落,她指的那栋小楼前,有一棵树,上面结了青色的枣状果,等等,那是一棵苦楝树吗?
她带了钥匙,倒腾几下,捅不开那老铜锁,便气呼呼地把钥匙放到他手上,就好像铜锁开不开是他的责任,“你来开。”
真是小姐脾气。就算她不说,他也会帮她,托他家那老旧破败宅子的福,他对付起老铜锁,很有经验。
他试了两次,一声轻嗒,锁开了。
一楼不住人,也无陈设,遇到暴雨天气,江水可能会漫上来。二楼的陈设看起来像客厅和厨房,但没有生活气息,三楼应该是卧室和书房。
他随手推开三楼的格子窗,那被窗子挡住的苦楝子挣脱了束缚,一跃跃进窗来,沉闷的室内瞬间有了翠意和生机。
她说,这是外婆留给她的小楼,乡野之地,不过是图个僻静。
她昨天从她爹那得了一辆脚踏车,今天就想带他来看看。
这栋小楼并无特别之处,他心想,除了窗外那棵苦楝树,开花时节会很美。
他们大概逗留了半小时。
她问他,“记住了吗?”
他不解,“记住什么?”
“这个地方啊!”她有些不耐烦,好像他很笨,像块朽木似的。
联想到自己的名字,他可不就是块朽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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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大学最后一个学年,他终日忙于课业,要偿还债务,还要筹集离开漓城的费用,忙得脚不沾地。
她到男校来找过他几次,看他神色匆匆,日渐清瘦……她就很少来了。
大概是他长得不合她的意了,或是,她玩腻他了。她不来,他心里有些莫名的情绪,他说不上来是什么,但也不想陷在儿女情长里。
他原本就是她的玩物。
哪有玩物硬贴上去的道理?
春天来了。
过完这个春天,再过半个夏天,他就要毕业了。如果条件成熟,他就会离开这座小城,去南方报考军校。
他文化课绝对问题。体能这一块也有坚持锻炼。
他只是缺钱。缺旅资。
她是他认识的人里面最有钱的。但他永远不会开口问她要钱。因为那样就坐实了,他是她的玩物。
虽然不肯承认,但在她一次又一次的撩拨中,他确实沉沦了。
她美,带一点毒性。
他想做她的恋人,至死不渝的那种。
但这不过是他的痴心妄想。
所以他收心了。那些念头一旦冒出来,他就掐灭它们。
有一天,她站在男校门口等他,“我来就是告诉你一声,我要住到江边的小楼,在那里复习备考。”
他点点头,“嗯,那里清净。”
她又说,“你想我了,可以去那找我。”
他明明很高兴,却嘴硬,“我哪有时间想你。”
她冲他笑笑,一脸的“我不信”,转身,上车,走人。
走了?他不解风情,把她气跑了吗?
他之前还在想,如果再次被她钉在墙上,他绝不反抗。又或者,她要求他在大庭广众下亲她,他完全可以做到,忽略“众目睽睽”……
他好像,输给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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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还没入夏,雨季就来了。
他在图书馆埋头写论文,困极才会回宿舍,饿极才会去食堂。有一天他从图书馆出来,才发现因为持续多日暴雨,通行不便,学校竟然放假了!
他突然想到她。
罗绮还住在江边的小楼里!她说过,暴雨天气,江水可能会漫上来。
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一个人住在那里会不会有危险?
虽然理智那根弦告诉他,她爹会管她,用不着他瞎操心。但担心的念头一起,感情那根弦在他的心上弹得怦怦怦,还动不动就断弦,心好慌。
他发愁,要怎么去找她。
跑她家去,找她爹:我要去会罗小姐,能派辆车送我去吗?惹得她爹盛怒,一枪嘣了他……
走路去,太慢了。
跑步去?实在不行,就只能跑步去了。
他才出校门,就看到门口停了一辆绿漆车。她安排的?那辆车是不是每天都停在那里等他?而他竟然隔了好多天才出校门。
这次没人押送他。只有一个开车的军士,看他站在学校门口张望,便打开车门下来问他,是不是要去江边找罗小姐。他说是,跟着军士上了车。
军士说他在学校门口等了足足五天,总算把他盼出来了。因为罗小姐吩咐了,袁同学只能等,不能找,不能扰。
军士把他送到江边,他才下车,对方立马调转车头走人。他条件反射地想去追,想想又作罢,反正是追不上。
他是着急来看她,回去可以走路。
那一片果然淹起来了,他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小楼,因为门口的苦楝花开得正烈,一树紫色。
有船夫坐在竹排上抽旱烟,看到他站在江边,先是问他是不是袁同学,却又不等他回答,便招呼他上竹排。
大门敞开着,一楼也淹起来了,船夫直接穿过房门,把他送到通向二楼的楼梯前,等他跨上台阶,船夫都不用调转船头,自个儿转个身,划桨就走……
他连忙冲对方喊,“船伯,你别走啊,我一会还要回去呢!”
哪里有什么回应。看来,一会得游泳过江。游泳他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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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她定是事先知道他来了,临时支走了照顾她的人。
她在笨手笨脚地换煤球,看他上楼来,连忙丢了手里煤钳迎上来。
她关切地问,“这一路上辛苦了吧?”
“有专人接送,没什么辛苦的。”他说着打量屋子,专门布置过了。
她提水壶给他泡了一杯绿茶,玻璃杯中很快翠意舒展。
她不说话,安静而富有耐心地,看着,等着他把那杯茶喝完。
然后她问:“你要用洗手间吗?”
这茶才喝完,哪有那么快。但经她一提醒,他确实得去一趟。
等他出来,她邀请道,“走,跟我上三楼去看花。”
三楼的窗户开着,有花枝探进头来,看起来很是忧郁和浪漫。
窗前置了书桌,上面摆着她的课本,笔记,她有认真在复习,而她的字,也写得极隽秀,不论是国文还是外语。
他转头看她,这样的女孩,怎么会喜欢他呢?
他的优点没她多,他甚至样样不如她。
可是爱情这种东西,怎么能说得清呢,他一个玩物,不是也深陷其中了吗?
他说,“你没事就好,我先回去了。”
她本就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看他要走,连忙张开双臂拦他,“不许走。”
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急了,便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不要走。”
她又开始施展她的计谋。
她那伸展的双臂,直接箍住他的腰,继而,整个人顺势扑到他怀里,她整个人贴在他身上,他的下颌被迫抵着她的头顶。
她大概听到他吞咽唾液的声音,或是感受到他喉结的微动,第一时间抬头看他,四目相对,情难自禁,他微微低头,她的唇便迎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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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这次是痴缠了好久,因为没有第三人在场。
他预感到再吻下去要闯大祸,他的身体有了炙热而剧烈的反应。他接下来想做的事,她爹知道了肯定会要了他的命,就是不知道肯不肯给他个痛快。
她推开他,坐到书桌前,示意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真的要去报考军校吗?”
“嗯。”男儿志在四方。
“能带我去吗?”
“不能。”外面兵荒马乱,不如呆在漓城安全。
“要我等你吗?”
“不用。”我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不能耽误你。
“你不介意我嫁别人吗?”
“不介意。”我给不了你任何承诺,有什么资格介意。
“袁柛,你一点都不爱我吗?”
“不爱。”我不是不爱,而是深爱,但这是个秘密,不能让你知道。
她沉默片刻,起身时对他说,“我们下楼吃饭吧。”
这小楼里不是没人吗?怎么就有饭吃了呢?
二楼的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食物,他四处看了看,没见着人。估计是趁他俩亲热的时候送进来的,之后,划竹排走了?
这说明,只要他求她,他随时可以走?
那就陪她吃过饭再走吧。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她命令他,“去洗澡。”
要洗了澡才能走?行吧,他去洗澡。他进洗手间,拧开水管,出来的竟是热水。
洗完澡,他才发现衣服被收走了。他只能穿她准备的浴衣。
等他出来,她说,“坐着喝茶。”
还要等她洗好澡才能走?他于是坐在桌边静静喝茶等她。
她穿了浴衣出来,“跟我上楼。”
还要说一会话才放人?反正他晚上也没什么着急的事,于是乖乖跟她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