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
傍晚,夜色深沉。
景王府中,一片寂静冷清,府里,一片漆黑,府中的各处庭院长廊,连个点灯的人都没有。
慕之君在长廊上闲逛,不自觉踏入一间庭院。这院中的屋子里,是一片灯火通明。
慕之君走到屋前,将门推开,只见郁遥容坐在房中的椅子上,而在他桌旁,摆着一盆泥巴,旁边放着泥巴捏的泥人。
慕之君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两个泥人是当初,她自己去北虞侯府求亲时,教郁遥容捏的。
慕之君走进屋中,郁遥容听到动静,站起身转身,见到慕之君,笑道:“妻主!”
“你在干什么?”慕之君问道
“我在捏泥人。妻主,臣妾记得,妻主第一次向臣妾求婚时,教臣妾捏泥人,臣妾双手笨拙,怎么样也不会捏。嫁到景王府后,臣妾就试着去学,可是,妻主让臣妾在府中做活,臣妾没有多的时间去学习,就导致,臣妾到现在都还学不会。”
慕之君心也有些欣慰,之前郁遥容在景王府做下人时,可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但现在他居然敢自称臣妾了,说明他胆子大了许多。
慕之君看着郁遥容的脸,那张脸上尽是温柔的笑。慕之君看着郁遥容的笑,自己也不自觉轻轻的笑了起来,这一笑中带了许多无奈。
慕之君走到桌边坐了下来,温柔道:“坐下吧,我教你捏!”
郁遥容坐下来后,慕之君伸手从盆中取出一坨泥土。
“遥容,你想捏什么?”
郁遥容笑道:“我想捏妻主凯旋回来时的样子。”
慕之君笑意加深,慕之君一边捏一边问道:“那日,我在气头上,才罚你三日不许进食。你那三日,用过膳吗?”
郁遥容点头,“我吃过,是忆卿公子送过来给我吃的,他说,是妻主的意思。”
“果然,还是他细心啊!”
慕之君无意的夸赞,让郁遥容低下了头,慕之君察觉到了郁遥容的情绪,才笑着解释道:“我不是拿你与他相比,方才我是无意说的,再说了,你做饭就比他好,我就爱吃你做的饭。”
郁遥容觉得,今日的慕之君对他真的是格外温柔,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郁遥容真不明白,到底是他苦尽甘来,终于等到了慕之君的回心转意,还是,这只是慕之君的一时动容,等今日过去后,慕之君又会像以前一样对他呢?
慕之君的手很巧,在郁遥容走神时,慕之君已经捏好了一个泥人。
“遥容!”
“啊?”郁遥容后知后觉的应道
“你在想什么?”慕之君关心道
郁遥容摇了摇头,“没,没想什么。”
慕之君笑道:“泥人捏好了,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
郁遥容看着慕之君手中的泥人,造型精致,捏的也较为传神逼真。泥人的后背还披着一个斗篷,郁遥容看着泥人,仿佛看到了慕之君平安凯旋的样子。
“妻主捏的泥人很好看,遥容喜欢。而且,妻主手巧,这泥人没什么要改的。”
“你还想捏吗?”
郁遥容摇摇头,“妻主,这一个泥人就够了,遥容就在家里天天看着这个泥人,仿佛就看到了妻主凯旋而归。”
郁遥容将泥人放在桌上,站起身,“妻主,你稍等,我去给你打盆水,洗手。”
郁遥容说着便离去了。不一会,郁遥容就端着一盆水走了回来,他将水放到桌上后,又转身,在柜中拿了一块脸巾走来。慕之君将手放到水盆中洗了许久,才拿起来,郁遥容将脸巾递给慕之君擦手。
慕之君坐在椅子上,正色道:“遥容,我和南郁侯注定势不两立。若有朝一日,我真杀了南郁侯,你当如何?”
郁遥容愣住了一瞬,这根本就是难以选择的事情,若真有那一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因为一边是他的母亲,一边是他的挚爱,他真的无法选择,也选择不了。
“遥容,我和你南郁侯之间,你只能选择一个。”
郁遥容眼中的泪水再一次落下,“对不起,我真的,选不出来。”
慕之君站起身,刚转身准备离去,郁遥容却从跑到慕之君身后,从背后一把抱住慕之君。
慕之君也没挣扎,就任他这么拥抱着。郁遥容的头埋在慕之君的后背里,吸吮着她身上的温度。良久,才从后面传出闷闷的声音,“妻主,遥容想问你一句,夫妻三年,这三年,妻主对遥容,有没有过一分真心?哪怕动过一次心?有没有?”
慕之君垂在衣袖两侧的手紧紧握了握拳状后,又无力的松开了。慕之君闭上眼,轻叹道:“没有!一次都没有!”
慕之君的话对郁遥容而言,无疑是致命一击。郁遥容哭泣问道:“那妻主上南郁侯府提亲那次呢?妻主还给我留了一首诗,遥容还记得,妻主说,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 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 再捏一个你,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慕之君不冷不热解释道:“那日去提亲,无非是因为我毁了你清白,不得不负责,即兴说的一首诗,不过是哄你开心的手段而已,莫要当真了。”
郁遥容的心一冷,情凄意切,透骨酸心,双手一下从慕之君的身上滑落下来,他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原来是讨我开心的手段而已,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是因为真的喜欢我,所以才,作诗给我。原来这三年,不过是我的自作多情而已。
慕之君抬腿,头也不回的往前离去,郁遥容坐着地上,看着慕之君那决绝离去的身影,放声哭笑……
哭声悲凉,笑声凄厉……
慕之君刚离去,只见南宫忆卿走近郁遥容的院中。他看着瘫坐在门口的郁遥容,一脸无悲无喜,平静异常,只是那双眼睛空洞如一潭死水。
南宫忆卿不疾不徐的走到大门口前,将地上的郁遥容扶起身来。
“你来做什么?”郁遥容平静的问了一句。
南宫忆卿永远都是那平静如水的语气,“来陪驸马聊聊。”
“你想聊什么?”
“忆卿知道驸马心中不好过,但是,殿下方才那番话,可没一个字能当真。殿下心里若真没驸马,就不会惹驸马伤心。殿下说不喜欢驸马,无非是想让驸马立刻去与殿下要一封休书,离开景王府,以免殿下战败,让驸马跟着受累。”
南宫忆卿一番开导,让郁遥容那支离破碎的心又开始重新愈合。
原来,妻主是这个意思。是我误会妻主了!
“驸马,现在可想开了些?”
郁遥容点了点头,“忆卿,谢谢你!”
“不必谢!驸马,其实妻主有一句话说的对,南郁侯与殿下之间,驸马只能选择一个。驸马,并非殿下无情,非杀南郁侯不可,而是驸马可以换个角度想想,倘若哪天,殿下落入南郁侯之手,即使有驸马求情,南郁侯她肯放过殿下吗?所以一样的道理,若有朝一日,南郁侯落到殿下手中,殿下也绝不会心慈手软,毕竟,他们两人注定了你死我活的结局,所以,驸马在殿下与南郁侯之间,只能选择一个。”
沉默了许久后,郁遥容才点头,“我知道了!”
南宫忆卿轻叹口气,“驸马,你其实赢了。以后即便忆卿在景王府,也影响不了驸马在殿下心中的地位。因为,自从忆卿流放时,忆卿就已经输了,输的一败如水。”
南宫忆卿语毕,转身离去。郁遥容看着南宫忆卿离去的身影,走路时虽是那一番孤高自傲,气质如兰,可在那修长的身影下,却隐藏了许多寂寥无奈,还有不甘落寞。
夜深,慕之君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因睡不着,而睁着眼想事情。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是谁?”慕之君问道
“殿下,是忆卿!”
“进来吧!”
南宫忆卿推门而入后,将门合上。
南宫忆卿手上提了个食盒,他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食盒后,端出里面的甜汤。他端着甜汤走到慕之君床榻边坐着。
“殿下,我做了甜汤,你要不要起来尝尝?”南宫忆卿笑道
慕之君坐了起来,南宫忆卿一边喂给慕之君喝,一边笑道:“殿下真是太瘦了,就应该多吃些东西补补。”
慕之君挑眉,“怎么?你喜欢那些较为强壮的女子?”
南宫忆卿依旧平淡笑道:“殿下,强不强壮倒无所谓,只要那个人是殿下,不管变成什么样子,忆卿都喜欢。”
南宫忆卿端来的甜汤只有一点,慕之君几口就喝完了,慕之君有些孩子气道:“怎么就这么点?”
“现在是深夜,忆卿怕殿下吃多了,又与上次一般,积食。所以,就少盛了些。若殿下喜欢喝这甜汤,明日清晨,忆卿给殿下做。”
“明日吗?”慕之君轻叹气,“明日我就要启程了。”
“殿下,忆卿相信殿下定能凯旋而归。”
“但愿吧!”
“对了殿下,我与驸马解释了,说你并非不爱他,只是因为怕连累他。”
慕之君瞪了南宫忆卿一眼,“就你多嘴!”
“此举,可探他对殿下的忠心。”
“你想探他对我的忠心?”慕之君轻笑一声,“那你可探错人了,他对我忠心不二。”
南宫忆卿笑的一脸深沉,“殿下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信他。”
南宫忆卿无奈的笑了起来,笑中闪现一丝悲凉。少顷,南宫忆卿才悠悠道了句,“殿下,我可真嫉妒他!”
南宫忆卿站起身,行了一礼,又是平淡如水的语气,笑道:“殿下,忆卿先告退了。”
南宫忆卿收拾了桌上的东西后,转身刚没走几步,只听慕之君的声音响起,“忆卿!”
南宫忆卿顿住了脚步,没有转身,好像正在等待慕之君说话。
“你沐浴更衣后,今晚,能来陪我吗?”
南宫忆卿笑的一脸邪魅,“殿下是打算今晚让忆卿侍寝?”
“不是!”
南宫忆卿听不到满意的答复,只好失落应道:“好吧,殿下要忆卿作陪,是忆卿的福分。忆卿,等会就来。”
南宫忆卿说着,便头也不回的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