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安然赴死
江母轻轻点了点头,将公道杯中的水缓缓注入紫砂壶中,盖上盖子。她在等待,头汤的浸泡时间以15秒为最佳。
如果有人掐着秒表计时的话,江母绝对能做到一秒不差。
时间到,江母迅速拿起紫砂壶,将壶嘴对准公道杯。金黄色的茶汤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她在天门山出了事故,想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江母将茶汤倒入苏芮熙面前的白瓷茶碗中,苏芮熙弯起手指在桌上轻轻扣了三下,以示感谢。
江母的嘴角微微弯起一丝欣赏的弧度,像这么年轻的小姑娘能懂得茶道礼节的并不多见。
“嗯,我知道。阿姨,您,节哀顺变!”
门外的雨似乎变大了一些,街道上的景物变得更加模糊了起来。
江母将茶碗拿在手中,目光定定地落在茶碗侧面印着的图案上,眼泪,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滴落了下来。
江母长长叹了口气,轻轻的,幽幽的。
像一缕烟,吸进苏芮熙的肺里,融进心里,久久不能散去。
“舟月这孩子,从小就喜欢冒险,跟个男孩子似的,那时候我还总骂她,以后迟早要死在冒险上,唉,没有想到一语成谶。”
“阿姨,您别太自责了。这件事就是个意外,谁也预料不到的。”
门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住了,街道上出现了三两行人,偶有说话的声音飘进来。
“江叔叔不在家吗?”
苏芮熙还想看父亲一眼。
“嗯,他去送货了。”
“哦,对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您务必要收下。”
苏芮熙从包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来,搁在桌上。
“这钱,你还是拿回去吧,谢谢你的一番好意。我们现在并不缺钱,再说你一个大学生又没有收入,还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这钱,我们不能收。”
苏芮熙凝神想了想,“那这样吧,我买您一幅苏绣总可以了吧。”
“这……”
“呐,就要这幅《黛玉葬花》吧!”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自己这次下地狱之后,恐怕也是连个香丘都没有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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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日落。
今天是苏芮熙跟布拉德·皮克约定的第七天。几个小时之后,她将被打入地狱。
苏芮熙坐在一张沙滩椅上,看着海平面上的夕阳像一颗悲伤的橘子一点一点没入大海之中。
绚烂的晚霞,如肆意喷洒的橘子汁,以天马行空的造型涂抹在西边的天空上。
这里,是苏芮熙旅程的终点,也将是她生命的终点。
她喜欢这个地方。
在她还是江舟月的时候,她为客户做过一场媒体推介会,地点就选在这座海边的五星级酒店。
那晚的篝火晚会就设在这片沙滩上,大家喝着啤酒,吃着烧烤,看着表演,一派轻松惬意的氛围。
江舟月拿着一瓶啤酒,离开热闹的人群,独坐在一张沙滩椅上。
啤酒冒着气泡一路滑进空虚的胃里,海风带着淡淡的海腥味抚弄着她的头发。
黑暗中,只能看见一点大海的轮廓。当你在凝视大海的时候,大海似乎也在凝视着你。
一阵接一阵的海浪,像是从遥远的虚空中席卷而来,轻轻地拍打在沙滩上,拍打在她的耳膜上,拍打在她的心上。
她爱上了这片海。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希望自己可以死在这片海里。
“喂,老爸。”
苏芮熙拨通了老爸的电话,临死之前,她想跟老爸告个别。
“你是怎么回事?怎么在外面跟人家打起架来了?竟然闹到学校要将你开除的地步!”
隔着手机,苏芮熙仿佛也能看见老爸那张铁青的面孔。
“老爸,我……对不起啊!”
现在一切的解释已经成了多余了。您的女儿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对不起!
夜色像打翻的墨汁,肆意泼洒了下来。
“今天我亲自去你们学校跑了一趟,总算把你的事情搞定了,以后你可别再给我添乱了。唉,你都这么大了,也该成熟一点了。”苏银平长叹了一口气。
“女儿不孝,让您费心了。”
“你还知道自己不孝啊!你从拘留所出来,怎么也不回家啊,不知道我们都很担心你吗?”
“我,还有点事需要处理。”
“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派司机去接你回来。”苏银平不容置疑的口气。
“不用麻烦了,我现在回学校了,周末就回家。”
挂断电话,苏芮熙看了一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晚上8点40分。
那么,就9点吧。她真的累了。
前方的沙滩上,忽然来了一群十几人的队伍,看起来像是某个公司项目组来Building的。
他们在海风里很费劲地点亮了几十盏孔明灯,然后大喊着“3,2,1”一起将它们放飞到了夜色中。
有女生闭眼开始许起了愿。
人类总喜欢对着短暂的亮光许愿,像是流星,像是生日蜡烛,像是孔明灯。
也许正因为短暂,才无比美好吧!
孔明灯越飘越远,最后远到像一颗颗星星。
这群人说说笑笑地离开了。
沙滩上,又留下一地寂寞。
苏芮熙深吸了一口气,脱下脚下的那双凉鞋,赤着脚,走在温软湿润的沙子上,朝着黑魆魆的大海走了过去。
海浪亲吻着她的脚踝,柔软缠绵,多么美好的触感啊。
海水没过了她的膝盖,她的长裙像花瓣一样在水面上绽放开来。
海水到达她脖颈处的时候,她听见了自己耳中传来的粗重的呼吸声。
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前方的天空,在海面上留下一道华丽的倒影。
真的好美。
苏芮熙张开双臂,仰天朝海水中跌去……
海水瞬间淹没了她的脸,柔软的发丝像无数章鱼的触角,立刻在海水中伸展开来。
眼睛透过海水,还能看见漫天璀璨的星河。
耳中传来轻轻的吟唱声,是美人鱼在为她唱起的挽歌吗?
“苏芮熙。”
一个遥远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呵,地狱使者在叫我的名字了吗?
苏芮熙闭上了眼睛……
身体仿佛被一股力量裹挟着,在往上升着。
渐渐升到了尽头,苏芮熙的脸再次暴露在海风之中,两只耳朵也像是被拔掉了耳塞一样,哗哗的海浪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苏芮熙,苏芮熙……”
有人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声音听起来焦急而又绝望。
那人拽着苏芮熙,慢慢朝岸边划去。
好不容易将苏芮熙拖到了沙滩上,那人一边拍打着苏芮熙的脸,一边急切地喊着她的名字。
苏芮熙想回应一声,却发现身体像是被抠掉电池的玩具熊一样根本就动不了。
一双微凉的唇,忽然压了过来。
那人捏着苏芮熙的鼻子,朝苏芮熙的嘴里大口大口地吹着气。
然后又在她的胸部拼命地按压着,苏芮熙感觉自己的胸骨都快被压断了。
“呕~~”
苏芮熙忽然张嘴,呕出一大口海水来。
真他妈咸!
胸部开始随呼吸而短促地起伏着。
“太好了,你终于活过来啦。”一个激动的欢呼声在耳畔响了起来。
这声音,听起来怎么这么像项景文的?!
借着从远处照过来的微弱灯光,苏芮熙看到了一张俊朗的面孔,湿漉漉的刘海正贴在他的额头上,兀自往下滴着水。
项,项景文?!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苏芮熙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虚弱。
“这个回头再讲,你现在需要立刻、马上去一趟医院。”
项景文抱起苏芮熙,朝酒店大堂的方向快步走去。
这还是苏芮熙第一次被一个男生公主抱,她能清晰感受到项景文双臂紧绷的肌肉。
这是梦吗?可明明这么真实。
这是真的吗?可明明这么梦幻。
项景文跟酒店前台说明情况之后,很快就有一辆专车停在了酒店门口,随行的还有一名酒店医务室的医生。
在医院里经过一番检查和处理之后,苏芮熙已无大碍,因为不需要住院,便随专车又回到了酒店。
苏芮熙的房间内。
洗了个热水澡之后,苏芮熙穿着睡衣,一脸疲惫地靠在枕头上。
“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个问题像是在苏芮熙心上鼓出来的一个包,不把它消除了就难受得厉害。
“是曹旭啦,他对你的手机进行了GPS定位,并把你的位置实时传给我。”
“定位?你们竟然对我的手机进行定位?!”苏芮熙惊讶地瞪大了双眼,这可是违法行为!
“我这也是担心你嘛!”项景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你……为什么要……轻生?”
声音中混杂着责备、不解和痛心。他实在想不通,即便是因打了人而被拘留了几天,也不至于痛心疾首到要寻死的地步啊!
难道还有别的什么隐情吗?
阳台的玻璃门外,一只飞蛾被屋内的灯光所吸引,拼命地撞击着玻璃想要进来,不时发出“砰砰”的轻响。
“其实我……”
苏芮熙抬头看了一眼项景文,眼前的少年面容疲惫,眼球上还泛着些许血丝,但看向自己的目光,真诚、热切而又充满担忧。
人之将死,其言也真。
不如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吧,就当他是个树洞好了。
“其实我……并不是真正的苏芮熙,我是一名……”
“天使”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天花板上的顶灯忽然黑了一下。
等到再亮起来的时候,布拉德·皮克已经站在了苏芮熙的床边了。
不用说,项景文已经在时间暂停的魔法里如一尊蜡像一般一动不动了。
“你是不是疯了!竟然要对一个人类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布拉德·皮克满脸怒容地朝苏芮熙大吼道,唾沫星子喷了苏芮熙一脸。
苏芮熙从柜台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在脸上轻轻擦了擦,冷然看了一眼布拉德·皮克。
“没想到送我下地狱的人是你啊!我还以为是穿黑袍子拿镰刀的死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