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128部队的基地有一个二百米的靶场。因为对外宣称不是作战部队，所以在射击训练场上的投入就很马虎。靶场面积不大，设备简陋到只有一处可以遮挡日头和雨水的射击场，如果谁有兴致来打上几枪，那从立靶子到收拾垃圾，一切杂务都得自己动手。

罗门赤着上身，斜靠在一把躺椅上，懒洋洋地看着一群新兵从卡车上搬运东西。半旧不新的本尼帽和太阳镜是他和新兵们最大的区别。如果不是现在正接受调查，他也不会被指派来指导新人的射击训练。也许他们之中有的人够资格进入128部队。

罗门喜欢这样的日子。不用担心每天的日常训练和学习，无忧无虑地过着有人伺候的生活，除了定时接受调查组的讯问，生活里没有一点不顺心的地方。就是这个调查组，罗门也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如果他想找点乐子，只要随便耍两个花招就能让他们焦头烂额好一阵子，到目前为止，调查组对他还算客气，所以他还没有恶作剧的打算。

新学员们稀里哗啦地摆弄着自己手里的枪支，看得出来有些人已经迫不及待。

这时候靶场上传来鸡叫的声音，几个新学员正在另一辆车上卸下更多得东西，其中包括一个装了几十只鸡的笼子。其余的新学员们都面面相觑，不知道罗门在搞什么玄虚。

要模拟现实中的精确射击，使用活鸡做靶子是很普遍的做法。在一百米的距离上，鸡身大小相当于人的脑袋，鸡的运动方式也与人头的运动方式相似，对于已经接受过射击训练并已经达到相当水准的人来说，用活鸡训练是进阶的最好途径。这些新学员已经能够在封闭环境中击中固定目标，甚至可以说，他们都已经达到奥运会选手的标准，但距离这里的要求，他们还差得很远。

在这个距离上，使用88式狙击步枪打中一只走动的鸡要比想象中难得多。那不但需要一个射手完全掌握自己手中武器的特性，还要能够在瞬间判断出准确距离，能够在瞬间控制自己的呼吸和肌肉，在把各种训练合并在一起进行现实模拟式提高水平的最好办法。

罗门对新学员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一枪打死一只，所以每个新学员只得到五发子弹。打死全部二十五只鸡，这一天的训练就算结束。

“就这样？”一个新学员略带失望地问他。“我们在部队里的训练还比这个难一点。”

新手就是这样，不但急于表现，而且自信满满。

罗门挥手示意其他人去射击台，然后看着这个新学员微笑。

“要是这样的话，我可以单独为你加点量。”

新学员的眼睛亮起来。“保证完成任务！教官！”

罗门走到一块空地上，四处观察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指沾了点口水试了试风向，又迈着步子量了下距离，最后用靴子在选好的地方踢了踢。新学员看得满头雾水，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罗门告诉他去自己车上把一个木头箱子抱过来。

新学员飞快地扛着箱子跑回来，罗门从箱子里拿出一把军用锹交到他手里，告诉他用最快的速度在原地搭起一个简单的行军灶，然后烧起一锅开水。新学员吃惊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得在这里练上一天。根据我的经验，在这个时候就要把自己周围的环境弄得舒适一点。”罗门把一副手套塞在新学员的手里，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不用着急，你有的是时间去挥霍弹药。”

靶道上响起了枪声。

坐在躺椅上，罗门用望远镜观察着靶道上的鸡群。情况跟他预想的差不多，并不是每一发子弹都打中目标，看在空中飞舞的鸡毛就知道，有些子弹只是擦过那些浑浑噩噩的鸡。就算只有一发子弹脱靶，在这个基地里也被认为是不合格的。要知道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从这里出去的人执行的是只有一次开枪机会的任务。

罗门放下望远镜，皱着眉头陷入沉思，考虑着该怎样改变这些新学员的思路。他在之前没有做过教官，也知道这种任命其实是变相的降级，但他并不为此而患得患失。既来之，则安之，与其惶恐终日，还不如踏踏实实做好每天的事情。

新学员们显然没有理解罗门关于射击的观点。总共五个人的二十五发子弹很快就全部打完，但靶道上还有七、八只鸡在漫步。鸡看上去是一种感觉到潜在危险却不会表现出来的动物，它很少惊慌失措，除非危险真的在咫尺之内。结果说明，至少有人有两发子弹落空。

做为第一次进行这种训练的人，新学员们可能会以为自己的成绩很不错，但罗门已经注意到，在射击之前没有人仔细检查过自己的步枪，也没有人仔细检查过自己的子弹，最重要的是，没有人真正注意过周围的环境并去判断环境因素是否对射击有影响。他甚至可以肯定，如果把那些死鸡收拢起来解剖一下，还会发现弹着点的差异。

罗门拿起身边的81式步枪，来到射击台前，把望远镜交给一个新学员。

他以两秒钟的间隔把靶道上剩下的鸡一一消灭。

新学员放下望远镜，兴奋地叫起来。“打得漂亮，每一枪都打掉了鸡头！”

其他的新学员都没有说话。这支81式步枪可能是罗门用顺手了的武器，所以能够百发百中，换一只枪，他也未必能够做到这一点，这是每个学员都想到的问题。但话又说回来，罗门的枪上只有机械瞄具，而且还是立姿，仅凭这一点，罗门的境界就跟他们不在一个档次上。

看到新学员们陷入沉思，罗门并不觉得意外。能够积极地思考，正是特种部队对成员的最基本要求，与之相比，射击水准并不重要，甚至能不能成为一个狙击手都不再重要。技术上的差距，可以通过短时间的艰苦训练追赶上来，但思维方式上的差距，就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弥补的了。

罗门知道跟这些选拔出来的聪明人不用多说废话。该教过的理论在部队里就已经教过，该学会的技巧他们也都已经掌握，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一个标准立在那里，新学员们自己会思考该如何达到这个标准。思考，不断地思考，解决问题，任何训练都遵循这样一个模式，达到一个这样的目的。

他让学员们收拢地上的死鸡，那些血肉模糊、不成形状的就地挖坑深埋，选取那些还完整的放在开水里褪毛，然后架起烤架，准备午饭。新学员们还是第一次接受这样的训练，兴高采烈地投入到其中。

从靶场的入口处开过来一辆吉普车，停在射击台旁。江曼云边脱白大褂边向罗门走来。

“现在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开什么烧烤聚会？”

“我管这个叫野外求生训练，进行一次训练用不着看时间和心情。”罗门摘下太阳镜，迎上前去。“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江曼云将头发拢在耳朵后面，生气地看着他。

“你现在是不是接受调查？如果调查结果不利于你的话，你就会被送上军事法庭？”

罗门很意外。咬着嘴唇生气的军医现在脸蛋红扑扑的，看上去更加可爱。

“一般来说，调查组的首要任务是证明一个人的清白，军事法庭就不会这么温情，那里只会审判一个人，所以有调查组来，你该为我高兴。”

罗门的回答不无讽刺，然后他看着江曼云微笑。

“你在为我担心？这可是个意外的好消息，比调查组的到来还让人高兴。”

江曼云给了他一个白眼，然后慢慢放开手，让长发像天边的云在野外的风中翻卷，遮住了清丽的面孔。

“今天，有个调查组的人来看病，我听到了一些他们和新任基地指挥官的谈话。新指挥官是叫**飞吧？我听他话里的意思，对你没有什么好感。他还说，今天下午要招来高大飞接受调查组的询问，似乎他认为高大飞的证据对你会很不利。”

“他们要询问高大飞？”罗门不自觉地反问了一句。

江曼云点头，同情地看着罗门。“我知道他不喜欢你。”

罗门又戴上眼镜，唇边浮起一个笑容。“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江曼云的脸红了，但这一次她没有反唇相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罗门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江曼云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但罗门抓得很紧，她挣了两下都没有挣开。

“我来请你品尝一下128部队的终身名菜，明火烤鸡。其余的事，都得等到吃饱了再说。”罗门拉着她走向行军灶。“顺便再跟我说说，你还听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