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火车站，罗门收到了江曼云的短信，只有两个字，“想你”。

他把手机摆弄了很久，才硬下心肠没有回复。一夕缠绵是一回事，时刻思念就是另外一回事，罗门现在没有时间开始一段严肃的关系，不管江曼云会怎么看待他的冷淡。

兰州火车站像平常一样拥挤，如果不是身强力壮，罗门很有可能挤不上这趟火车。留着长发和胡须的罗门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连乘警都对他报以警惕的目光。抱着自己的大背包，罗门静静地站在车厢连接处的角落里。火车开动后，这个地方也开始拥挤起来，但高人一头的身材和那个背包的体积让后来人无处落脚，乘客又纷纷离开。

最后有两个人占据了对面的地方。

这两个人的身材都不高，都没有带什么行李，和大多数的乘客不一样的是，两个人腰板总是拔得很直，外表没有一点自由散漫的意思，彼此之间也不大说话。而罗门对他们好像一个师傅理出来的平头造型很感兴趣，如果他们不是现役军人，那罗门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

罗门毫不掩饰的挑衅目光很快就被两个人感觉到，稍微年轻的那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在年纪稍大的那个人的示意下，不情愿地转过身去。年纪大的对着罗门笑了笑，从裤兜里掏出一包“娇子”香烟举向罗门。

“朋友，来一只？”

罗门摇摇头。“吸烟有害健康。”

那人“哈”地一声笑了出来，自顾自地点上一根，从鼻子里喷出两根烟柱。

“都说抽烟能长癌，寿命活得短，可不抽烟早晚也得死变不了小神仙……”

那人念着顺口溜，向罗门摆摆手，又转过去看着车窗外。

“看他那个宝样子，真想敲他一顿……”

在列车的噪音中，罗门仍然能够听到那个年轻人恨恨的声音，而年长者只是摇头。

罗门看着他们的背影微笑。很显然，他们认得自己，目的也很明确，只是监视着自己的去向。年长者递香烟的时候，罗门已经注意到了他手背关节处的老茧，那是长年击打沙袋甚至砖头留下的痕迹，两个人的眼神也说明他们都是练家子。成都军区的特种侦察大队在全军都很有名气，就是机关直属的警通连或者警侦连也有相当的水准，这些兵全是首长指到哪里就打到哪里的硬汉，所以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就可以理解了。

换做平时，罗门一定要拉着这两个人好好聊聊，这两个军人看上去平平无奇，但身上的故事一定不比128部队的人少。就是现在，尽管已经知道他们的来意，但罗门仍然对他们没有一点反感。大家都是军人，都知道命令对军人意味着什么。抛开命令，跟军人讨论对错没有任何意义。

再说，谁能保证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生活对每个人的意义都不同，所以，世界上的人们会有不同的信仰。军人，只要服从上级的命令就足够，罗门自己也很清楚，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思想也许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发生转变，甚至有可能认为自己现在所全力拥护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堆垃圾。真要有那么一个时候，唯一可以确定得事情是，他绝对不会强迫自己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他现在在考虑训练营的事情。

128部队不接受现役或者退役军人。他们的做法是直接在各个大学的应届毕业生中招收学员，而在这之前，物色和甄选工作甚至可能在新生刚入学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这个阶段里他们不会去主动影响学员，只是进行追踪观察，凡是性格和能力上有缺陷的人，都会在一段时间后自动在名单上消失。这就几乎淘汰掉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而剩下的人当中，至少还有百分之八十不愿意进入军队服役，所以128部队中的兵源来之不易。但即使如此，在训练中也没有任何姑息纵容的情况，所以能够最后进入128部队的人都是最有实力的特种军人。尽管这只是副总参谋长主持下的一次不考虑成本的试验，但效果令人满意。

除了基地之外，这所有的训练就分别由位于海南岛、山东、新疆和内蒙古的四个训练营和不定期的海外拉练来完成。

从“训练营”出来的人原则上不用再回去受训。一来没有人愿意再经历一次死去活来的痛苦，而再来一次他们也未必应付得下来；二来当学员能够从这些被称为“绝望”、“伤心”的营地昂首走出去后，营里就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他们的了，反过来，营里还需要那些经历了真实世界的学员回来帮助完善训练系统。一般要求再次回营的，多半是为了针对执行任务的要求而加强某方面的技能。罗门也曾经回来过两、三次。做为营里唯一以全部优秀成绩结业的学员，他在这里也有些别人得不到的便利，比如说，他入营报到以后，原来单位就无法再过问他的行踪，而他却可以不去参加日常训练，这样在两周的时间内，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跟大多数的特种部队不一样，128部队接受基本训练的时间就长达七十周，其中坐在房间里只有不到三周的时间。所有的学科学**多数穿插在野外训练中进行，不管是在零下四十度的北极圈极地训练，还是位於赤道南太平洋群岛的热带丛林训练，又或者是地形崎岖的川藏高地的越野行军与战斗训练，这些学科的学习都必须正常进行。后来他们又增加了风浪中潜艇搭载的水下渗透训练。而在训练进行到一半时，128部队已经开始接受作战任务，人们已经说不清楚，128部队的战损率更高还是训练时的折损率更高。而在这样的训练中，高级的语言、情报、爆破与渗透技巧等等学科还不包括在内，拿钟阡陌的话来说，这些学科的学习永远没有毕业的时候。

在某种意义上说，成为128部队的人其实是对自己人生的一种惩罚。在这里完全没有私人的生活，所有的时间都在训练和战斗，连等待的时间都没有。罗门已经对现在的生活感到厌倦，也许在某一天，当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的时候，他也会选择自我毁灭。在非洲发生的事情就是个例证。

一次沙漠训练中他被中途召回，被告知将要去苏丹的沙漠接回一批石油公司的人。因为勘探失误，这家石油公司并没有采到石油，又在酬劳上跟当地人产生了纠纷，局势搞得比较紧张，要求紧急出动一架飞机撤出人员。他们分配给罗门一架老式的安-12运输机，希望罗门能够先把人员和一些贵重的设备带回来。

看起来这是一次军方援救工作，最多四十八小时就可以完成。安-12运输机特别适合这种工作，它的最大载重达到二十吨，起飞滑跑距离最少只需要七百米，而着陆需要的距离就更短，因此能够方便地在简易机场起飞降落。罗门得到的这架飞机虽然老旧，但工作状况良好，这样看起来最多四十八小时就可以完成。

非洲地区已探明石油储量仅次于中东和拉丁美洲地区，被称为“第二个海湾地区”，石油开发将与阿拉伯世界比肩。在非洲开采石油的好处很多：这里的石油质量上乘；油田大多位于大西洋海底或中西非沿海，远离大陆地区，一般来说安全问题可以得到保证；非洲石油由那些彼此没有历史联系的国家分享，不太可能出现一致对外的现象，能源安全有保障；大部分产油国不受同业联盟产量的限制等等，所以全世界的投资者趋之若鹜，中国人出现在那里也很正常。别人能够掠夺，为什么我们不能？

据说在非洲开采油田有百分之三十的成功机率，像这家公司连着三口油井都没有打出石油就只能被认为是上当受骗了，如果不愿意承担前期的勘探风险，那么发生这种情况也不能怨天尤人。在非洲这个“被上帝遗忘的地方”，在这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在航程中听联系人喋喋不休的介绍，罗门也了解这家叫做“好彩”的公司目前面临的窘境。

他们来得正是时候。据说当地人纠集了一伙武装分子准备洗劫“好彩”公司的营地，工程师们已经把所有值钱的装备整理好，就等着飞机的到来。事情本来进行得很顺利，但最后却出了麻烦，加上撤出的工程师和工人，飞机严重超载，罗门建议抛下一些设备，这却遭到了公司老板的严厉反对，理由是这些设备都很贵重。

这理由已经有些可笑，罗门忍不住讥讽了几句，但这位老板居然对罗门破口大骂，指责他们的救援来得太晚，已经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损失，现在必须要把这些设备全部运到另一个确定可以打出石油的地方，一件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