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剑冢
早知道黄蜂老怪不能将灵类赶尽杀绝,我就不冒这个险了,灯花婆婆一边暗叹一声,一边跟在胜玉公主的身后,三人时而显形时而隐身,悄悄离开热闹的上塘街,穿过苏州城往西北方向走了约有两个小时,街巷渐无,四野低垂,黎明在东方尚未破晓,迎面出现一座低矮迂回的山岭,在渐渐发亮的夜色里像一圈低低的白色帷幕,积雪覆盖着满山的荆棘丛,视野之内并无可以登山的路径。
如今四青神还有其三,浮雪仙子还要嫁给步南北,若他们夫妻伉俪情深,日后定要报仇雪恨,百花谷难免又要血战,黄蜂怪愚蠢至极,我可不能不防,灯花婆婆站在山前,还在暗自思索,胜玉公主带二人来到矮山下,转过一个虎尾样的拐角,见有一块巨大的四方山石横在山脚下,顶上残雪下有一处凹槽,似有人工雕琢的痕迹。
“婆婆请看,这里便是虎丘,不瞒二位说,家父的灵柩便葬在此处,婆婆说要寻一个僻静去处作法,父王陵内有空房数间,可供使用。”胜玉公主说道,等到灯花婆婆回过神来,说了声好,胜玉公主已经举手将盘郢剑挥在空中,那把剑直直破开积雪落入石槽中,山石发出一阵轰响,硬是向两边破出一道缝来,清冷的空气从黑色的石缝中渗出,比外面还要冷上十分,那石缝有半尺来宽,原不足一人通过,但是对鬼物来说已经足够,他们的身体本可幻化多变,不费力气便轻易进入了吴王阖闾的墓中,山石又轰然闭合如初。
漆黑不见五指,只闻到一股霉变的气味,夹杂着青苔的腥气。
胜玉公主将盘郢剑祭在前方,雪白的光照亮了墓道,四方形墓道四面都是巨石筑成,刻着吴王生前的渔猎、宴饮、征战、祭天的画面,粗狂的斧凿线条,浓烈的色彩,不知多少慷慨悲歌、激情彷徨,都变成了冰冷的石刻,其人其事早已烟消云散,那石刻里面自然少不了胜玉公主的身影,胜玉公主的目光拂过那些场景,眼神也变得柔和。
“父王的陵墓分为前府和后府,前府设有马房、车房、宴厅,棺椁和葬品停放在后府,前府后府无路可通,也无人能进,婆婆但可在前府作法。”墓道幽幽,回响着胜玉公主的声音。
“这地方离苏州闹市不远,怎么能躲过盗墓人的骚扰呢?”灯花婆婆问道。
胜玉公主在一处石刻下停下,说道:“不瞒婆婆说,这后府因为有父王棺椁和财宝,所以当初下葬时,有两千一百七十六把名剑陪葬,这些宝剑都是父王生前命能工巧匠所铸,不仅随他征战四方,还有伥鬼剑灵护卫,所以后府又叫剑冢,剑冢内有春秋剑阵,莫说是人,就算是仙鬼,也不能轻易进入。”
顺着胜玉公主的目光望去,那方石刻的画面上有一人,峨冠博带,站在殿内,身旁有数十人献上宝剑数把,形制各异,长短不一。
“剑冢?”灯花婆婆的语调陡然一高,又放缓道:“难怪了,自古王侯之墓皆有阴兵守护,不知道我们这样闯进来,会不会惊扰到阴兵?”
“婆婆放心,前府的阴兵一半被我收到麾下,带到太湖底白鹤仙居去了,另一半已经被我解除诅咒投胎去了。”
“如此甚好。”灯花婆婆发出两声干笑,湿马夫头一次进入王侯陵墓,又听说有阴兵,顿时紧张地四处张望。
笔直的墓道竟然拐了几个陡弯,终于进入了一个宴厅,胜玉公主轻车熟路,点燃了四角墙壁上的青铜油灯,灯火一亮,宴厅的一切便呈现在眼前,这里的布置完全还原了吴王生前宴饮的场景,四周摆放着数张低矮的雕花几案,几案上的莲花鹤嘴酒壶,三脚酒爵,落满了尘土,中间的地上铺着团花羊毛地毯,供舞者赤脚起舞,青铜铸就的奴仆摆出倒酒、端菜、起舞的姿势,栩栩如生,若不是在墓中,这里的一切都好像吴王正在和群臣舞女欢歌燕舞一样。
湿马夫壮着胆子,走到几案前,拿起一个酒壶摇了摇,知道是空的,脾气上来一脚踢翻了一张几案,灯花婆婆急忙阻拦道:“不许胡来!”
胜玉公主也不计较:“无妨,这里不过是前府的一个宴厅之一,父王陵墓中像这样的宴厅少说也有二十几个。”
灯花婆婆在一个几案前坐下,摆弄着桌上的酒壶、酒爵,湿马夫在宴厅里乱转,像个没头苍蝇。
“婆婆,这里可能作法?”胜玉公主问道,她陪着这鬼母二人已经整整两天,为的就是现在。
灯花婆婆掀开头上的黑袍,露出一颗满头稀疏白发的小脑袋,头皮微红,五官萎缩,满脸皱纹,点点头说道:“此地僻静,正好作法。”
“那烦请婆婆发发慈悲,替我解惑。”胜玉公主撩衣跪倒在地。
“公主莫要行此大礼,老身既然已经答应,必不会反悔,公主快快请起,老身还有话要说。”
胜玉公主闻言,从地上站起来:“婆婆有话但讲无法。”
灯花婆婆摆弄一番酒壶,忽然从那空酒壶中倒出酒来,滴溜溜倒满三个酒爵,湿马夫正饥渴无法,见状慌忙抢去一个酒爵,仰起脖子咕咚一通喝完,灯花婆婆瞪了儿子一眼,将手中的一个酒爵凌空递给了胜玉公主,胜玉公主伸手接住。
“不怕公主笑话,前些日子,百花谷发生一场大战,那步南北和黄蜂怪联手剿灭了灵类,杀死了金花娘子和筛金仙郎,还把浮雪仙子掠到太湖成亲,老身本来不愿意参与他们的厮杀,可是迫于黄蜂怪的威逼,也帮了点小忙,可是心里一直不安,老身担心灵类日后复仇,鬼族怕在百花谷无法立足了。”蛋疼
“婆婆此说,是要我帮忙从中调停吗?”胜玉公主饮下爵中酒。
湿马夫听到灯花婆婆示弱的话,有些不平,吵嚷嚷不同意,灯花婆婆干咳了两声,又恶狠狠瞪了湿马夫一眼,吓得他闭了嘴,她又说道:“能调停自然好,但是还不如走为上计,老身想避开灵类,带着我那班小鬼喽啰,另找一个安身之所,我看这里地方宽阔僻静,又有阴气护卫,易守难攻,我想在这里暂居一时,不知道胜玉公主可愿意成人之美吗?”
胜玉公主想了一想,这地方虽然靠近父王的剑冢,但是谅他们也无法接近剑冢,让他们暂住也无妨,自己平时也不来这里,有他们在说不定能更好保全剑冢,想罢说道:“婆婆若愿意,这前府尽可托付婆婆代管,没有二话。”胜玉公主的这个决定没想到铸成大错,后来灯花婆婆借助春秋剑阵炼成金刚剑魔,成了正道的劲敌。
灯花婆婆闻言大喜,站起来给胜玉公主做了一个揖,笑道:“既然胜玉公主如此美意,老身即刻下趟幽冥地府,且等老身的好消息。”
“婆婆作法,可需要什么物事?”胜玉公主问道,“我可以叫小鬼们去置办。”
灯花婆婆整理了一下衣服,对胜玉公主和湿马夫说道:“老身此法,只需亲为,不需要什么物事。”她撩开黑袍,把自己的身体暴露在胜玉公主面前,黑袍下并无人的肉身,代之以一捻一尺长的青黑灯芯,辫成麻花状,芯头燃着幽幽的火光,灯花婆婆得意说道:“我这灯芯可不是普通的麻绳,它是无数出家人入沙门时剃落的头发制成,在佛经前燃烧发光,听经悟法几百年,早有了佛性,后来无意中被人丢弃到我的尸身上,才有了老身今日,咳咳,胜玉公主你二人一左一右,在此看护,不许人接近我便可。”
“婆婆放心。”胜玉公主立在左边,湿马夫也搬条凳子坐在灯花婆婆旁边。
灯花婆婆翻起黑袍遮住身体,和黑暗融为一体,口中念出一串喃喃的咒语,一阵阴风不知从何处吹起,几乎要把油灯的微火吹熄,忽明忽暗中,胜玉公主发现灯花婆婆的黑袍僵硬而立,袍内闪电作响,阴气四散,灯花婆婆已经消失不见。
一阵黑暗和晕眩过去,灯花婆婆睁开眼,看到自己又来到了鬼门关。
酆都鬼蜮。
灯花婆婆已不再是黑袍遮体,而是换了一身红色佛衣,宽袖敞胸,红光遍体,头顶带着骷髅法冠,左手端着一个镶满宝石的天灵碗,此碗是用人的天灵盖骨制成的法器,右手斜倚着天骨仗,天骨仗是用四十九人的第九节脊骨拼成的法器,这两件法器是佛门密宗的至宝,除了这两件法器,身上还挂着骷髅环佩、璎珞,叮当乱响,以代表死亡的骷髅作装饰,正是佛门金刚亥母超脱无畏的象征,她缓步慢行,往鬼门关而去。
人间的灯花婆婆来到鬼蜮,化身金刚亥母!
酆都鬼蜮的入口藏在四川酆都山的十八道鬼岭中,十八道鬼岭环绕交叉,山岭曲折,来龙密集,密不透风的林间常年有毒雾疫瘴,更有巴蛇猛兽出没,当地人知道山中诡异,从不敢擅闯,附近的民众在山脚下建了酆都庙,一年四季祭祀不断。
那座鬼门关立在黑暗中的第十八道岭下,依山设卡,临河据守,远望去如同万里长城的垛口,两边每隔五里便有鬼兵设岗,严禁鬼物私自出入。
鬼门关的黑色大门外是一道鬼蜮黄泉,与阳间相隔,泉水混浊常年奔流不息,泉水宽有数米,其上并没有架桥,两岸也无渡船,度过这黄泉本就是一个考验,生人若无道行万难飞跃。大门上挂着两盏发出一圈绿光的朱砂火灯,常年不灭,两个牛头夜叉作武士打扮,手持长柄大斧把守门户,门梁上悬挂着一面乌黑的云龙纹镶边锁魂镜,传说这面锁魂镜能照出鬼妖灵怪的真身,专门对付擅闯地府鬼蜮的仙灵,被收入镜中便万劫不复。
一个黑影闪身越过黄泉,闯到门前,想要破门而入,早被锁魂镜发出的一道闪电击倒在地,显出身影,原来是一具腐尸幻化的人魔,手脚还在抽搐,两个夜叉用大斧叉起地上的腐尸人魔顺手丢到了黄泉河水中,腐尸冒出一阵青烟,化成了渣滓,两个夜叉互相轻蔑一笑,又回到原地站岗。
“阿弥陀佛。”灯花婆婆见了守门夜叉,唱了一声佛号,那两个夜叉竟然认得灯花婆婆,慌忙还礼,“佛母慈悲,金刚亥母法力光大,普度众生,有礼有礼!”
灯花婆婆的身子稳稳飞过黄泉,走至门下,锁魂镜突然亮了起来,镜中显出她的真身,果是一捻红光灯芯。
两个夜叉看见那镜中显出佛光,便未有任何阻拦的意思,开了鬼门,放灯花婆婆入关,灯花婆婆此时的身份是佛门金刚亥母,冥界地藏王菩萨的同门师姐,谁敢阻拦?
一进鬼门关,只感觉寒气透骨,抬头看,无数幽魂在空中飞游,发出凄厉的哀号,如同阳间的鸟鸣一般司空见惯,半腐烂、完全腐烂的尸身人魔一瘸一拐地在街市游荡,九幽地府的鬼火在悬崖下时而发出鲜红的光芒,却没有一点光的温暖,灯花婆婆的金刚亥母法身起了作用,那些游魂野鬼都自觉敬而远之,也少了许多麻烦。
酆都鬼蜮三面皆是悬崖,悬崖下便是深不见底的九幽地狱,酆都山上的无悔殿是酆都大帝的治所所在,无悔殿居高临下,俯视山脚下的鬼城街市,大殿常年笼罩在血红色的云雾中,阴风怒号,令人不寒而栗。
山下鬼城的街市原与人间无二,居住着阴寿未尽的魂魄,富贵者住豪宅使童仆,贫贱无依者游卧在道边,谁说地府无贵贱?孤魂野鬼如同阳间流浪儿一般忍饥挨饿,在街市游荡,高门大户有儿孙定期享祭,自然享用不尽。
一棵千年桃树枝叶繁茂,绵延鬼蜮三百里,覆盖着鬼城东北角的天空,桃树下驻扎着酆都大帝的三千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