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江家秘史(2)
祖母房内灯火通明,从纱窗上还能看到她在屋内走动的身影,守在祖母房外的是她的贴身丫鬟翠花,穿戴整齐,房门大开,像是一直在等着什么,见到我跟在了木兰身后前来,怔了怔,复而通报了祖母。
木兰在走到祖母房内后,爬上了一旁的软榻,又深深睡去了,不远的床上,躺着同样沉睡着的景耀。
祖母不说话盯了我半晌,就在我快要僵持不住想要打破这奇怪的寂静后,她叹了口气,才开口和我说:“我活了这么大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当年将你的姐姐赶出了家门。想必你娘亲肯定告诉过你我们江家世代守护的宝物了吧。”
自是听过的,也亲眼见过离开法宝护佑的祭品会是怎样的下场,却一直不知道这法宝真身到底是什么。
我提出了我的疑问,祖母却没说话,视线停留在两个孩子身上,自言自语起来:“妙清的死都是我这老太婆害的啊,我不能再让她的孩子重蹈覆辙。”
我还没来得及问这是什么意思,身体却晃了晃,不受控制地往地上甩去,没了意识。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两个孩子红着眼盯着我,一股脑儿地都缩进了我的怀里,说我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了,这一天一夜都是祖母在日夜照料。
我这时才回忆起前夜所发生的事情,挣扎着起床找祖母,却看到她跪在佛堂前,手里捏着圆润光滑的佛珠,嘴里念着不停的经文。
我让翠花带两个孩子回了我幼时的院落,自己却站在佛堂门口,等着祖母。
祖母旁若无人地念诵着经文,期间不喝水润嗓或吃块甜糕垫肚子,翠花送完孩子们就立刻回来,和我一起站在佛堂前,等着祖母。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我不敢去深想祖母那夜所说之话的意思,惴惴不安地等到了她放下手中的佛珠,她才肯回头看了我一眼。
祖母又叹了一口气,牵过我的手,穿过茂密的花树丛,带我来到江氏祠堂。
祠堂上位列着先祖,最下面的一排也有姐姐新进的位置。
祖母在前头磕了三个响头,我见状也跪了下去,以头扣地,三声结结实实的闷响。
翠花守在祠堂外面,祠堂内的位置只有江氏族人才可以进入。
我见祖母推开了摆在祠堂下头的一块灰白色石砖,沉闷的声音传来,一条黑不见五指的深邃石道出现在我的眼前。
祖母从祠堂前摆放的木桌上顺手取下了一盏白烛,微黄的烛火摇曳,照亮了前进的道路。
阶梯很长,被修整地很整齐,没见任何裂缝,这应该是有人时常在保护,在江家生活了十余年,我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家中祠堂下面有着一条密道。
祖母在前不快不慢地走着,身子虽然有些佝偻但行动却很利落,是常年锻炼的影响。
大概走了一分多钟的路,祖母忽然停在原地,立起耳朵听,还不忘回头和我说一声:“别动。”
我见状,也竖起了耳朵,耳旁是空气中的气流互相碰撞带来的摩擦声,隐隐还能听到铜锣敲打的声音,我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却看见本是黑暗的阶梯对面,竟无端生起了绿色的火,悬浮在半空。
借着那绿色的火,我能看清那儿似乎有一个台子,有跳动的衣角时而滑过,铜锣声越来越大,我甚至不用仔细去听。
这绿火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鬼火?我们家世代所供奉的难道是只鬼?
祖母把手中的白烛交给了我,挑起她的衣裳又再次跪拜在地,嘴里还念着:“江氏桂芬携孙女江碧翘前来叩拜。”
碧翘是我的名字。
我看见前方的绿色的火在听到这里祖母所说的话后变换了颜色,和手中的白烛跳动着同样的颜色。
铜锣声倒是不见轻,反而越来越重。
祖母起了身,从我手上拿走那白烛,嘴里轻声说道:“之后见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说话,一定要紧跟着我,我带你去见江家世代供奉的法宝。”
来到台子下,我终于能看清那跳动的衣角真身是什么。
一个女人穿着戏衣昂首望天,半跪着,做祈祷状。
她旁若无人地挥舞着衣袖,身子软弱无骨,却又在几个跳跃间尽显力量,像是要把每一个动作揉进骨子里,在柔与刚之间微妙的平衡,每一个动作,每一处线条都像是反复操练上万次的熟悉与流畅,我没看懂这是什么舞蹈,却被它深深地震撼,记在灵魂深处,至今想起,也还能感受到那时台上女子给我带来天崩地裂的灵魂震撼。
她身上的衣服像是活了般,黄底蓝纹的缎子,在烛火下有着透亮的光泽,好似天上星辉附体,用金银线精巧地勾勒了一只张牙舞爪的龙。
鹿角、驼头、兔眼、蛇项、蜃腹、鱼鳞、鹰爪、虎掌、牛耳无一不细致入微,与幼时所听的戏本子里的龙一模一样。
那龙在女子的身上时而侧头,时而俯视,变换着方向,龙的眼睛滑过我,我的心没来由地剧烈跳动起来。
“台上的女子就是江家先祖,她所跳的就是旧时为祈雨求福的洪荒舞,身上所穿的衣服便是我们江家世代守护的法宝,白羽青灵衣。”祖母在我身旁娓娓道来一个家族千年相传的秘密。
“先祖当年贵为神女,深受百姓爱戴,神女终身不能嫁娶,以童子身过完一生,简而言之,成为神女就是嫁给了天神,若神女失贞,那么天神就将干旱贫瘠降罪人间,而那年恰逢百年难遇的大旱,先祖主持祭祀献舞未得到天神的回应,她便被扣上了不洁不贞的罪名。”
“可怜先祖一直严以律己,从未做过任何有违礼教的越格事,却被扣以这样的罪名惨死在祭坛上。先祖心有不甘,亡魂附在了她死去时身上所穿的戏服上。这件戏服被先祖的妹妹藏了下来,她代替先祖做了新的神女,献舞洪荒,不知是因为先祖之死还是世间真有天神,见到先祖这般委屈,终是降了雨解了那年的旱灾。”
“后来,先祖托梦给妹妹,让她世代供奉她留下来的戏服,她会保佑江氏族人世代兴旺,而唯一所要取的报酬则是家中每一代尖子近在咫尺的照顾。这要求并不难,先祖妹妹也相信先祖在天之灵是真有这般神通,便将戏服供了起来,还告知家中后辈各人,不许离开所供之物太远,并给戏服取了名,称白羽青灵衣。”
“不久后,江氏一族果然兴旺起来,先祖的嫂嫂弟妹们先后怀上孩子,先祖之父抛了官位去做生意,赚了个满贯,日子蒸蒸日上,为了海路运输生意的方便,举家搬到了丘清岛上,我们一族也渐渐变成了一个底蕴深厚的大家族。”
“之后几代,时代变了,族中有些人对先祖所流传下的话并不很是相信,想着离开家族自己出门闯荡,其中就有被选为祭品的一位,他自恃从小的好运气一定会给他带来不少的助力,拿了家当北上,还没走出多远,人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那天生的好运气就像突然消失了,他处处碰壁,衰运当头,实在没办法才转头回了家中,但那衰老的速度,常伴其身的霉运却一点没因回家而改变,反而愈演愈烈,使得族中众人也被霉运干扰,苦不堪言。”
“他怕极了,跪在白羽青灵衣前求着先祖原谅,却始终没有回应,英年早逝。”
“血一样的教训示警了族中众人,他们再也不敢将先祖之言抛之脑后,日后的供奉更是小心谨慎,那下一代的祭品也是再也不敢离开法宝灵力范围。”
“就这么传承了千年,也有不少祭品不听规劝出门,最后惨死的实例,而先祖之魂因吸取了那些惨死祭品的亡魂,能变成肉眼可见的灵魂模样出现在面前,不能碰阳光,不能说话,日复一日地在这台子上跳她的洪荒舞。”
“妙清当年的出逃是我疏于看守,我早就看出她有跟随贾福桂一同出门做生意的苗头,只劝了几次,见她点头答应还以为她将我说的话听了进去,便没有加强看守,让她钻了空子。那日她回来,哭着求我不要赶她出门,我心一横,为了家族世代的繁华,我必须狠下心,赶了她出去。”
“没几年,就听到她惨死的噩耗传来。我老了,家族中的事情都渐渐交给了你母亲来打理,受了你姐姐的打击,我更是深居简出,懒得搭理这世俗事。”
“有一天夜里,你姐姐给我托梦,说她的儿子并不是这一代的祭品,而你的孩子才是,求求我见见这俩孩子,断一断这究竟是谁。”
祖母说话不急不缓,我的脑子却一下子卡住,怎么也理解不了她所说的最后一句。
论相貌,景耀的清秀明显比木兰要精致些,论才学,景耀三岁便能将唐诗三百首倒背如流,而木兰在同样的年纪却连三字经都没背熟。
不是说白羽青灵衣所选的祭品是一代人中的佼佼者,这一代的祭品怎么会是木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