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返程的时速等同于来时的速度,徐世曦却觉得有一种无形的阻力在高铁后面狠厉地拉扯着。
遥望远处的景色缓慢到心脏发慌,低看近处的流动,眼花缭乱。
唐黛坐在候车大厅,茫然四顾。人群像是网在一个狭小的笼子里的麻雀,乌黑一片,叫声快把上方的穹顶整个掀开。
旁边站着乔思明。双腿交叠,两手交叉,抵着下巴,迷离地看着眼前一双双穿着五颜六色的鞋子的脚来回经过。
他们将要在这个烦杂,冷密的虚晃空间里,待到明天早上。
厦门到云城之间的高铁票在几天前便售罄。徐世曦是幸运地捡漏了一个退票的。然而唐黛没有这么幸运了,她登录软件,最早的一班也要等到明早的七点五十分。
乔思明劝她回酒店过一晚。毕竟提前都支付了定金,不住也不会退还。
唐黛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回去。好像呆在候车大厅,就能离云城更进一步。
其余的部门同事在一桌子的美食前议论纷纷,绘声绘色地编纂他们了解到的只字片言,再通过学生时代学习到的理解和写作技巧,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一个脱俗于现实的故事诞生了。
“还没告诉我,怎么回来了?”
“我昨晚就回来了。”没有她在身边的六天,是漫长的六年。
原来昨晚亦真亦幻的感觉是真的。是啊,只有他带给自己的感受才是如此温柔和真切。不然,身体不会遵从本能,安然睡去。
“我不放心一个人在家。”徐世曦故意岔开话题。
“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不会是听错了吧,“那现在是回来当保镖,还是当管家?”
“对于,我是身兼数职。”徐世曦在心里盘算,男朋友,室友,贴身保镖,管家,未来还会是丈夫,“却只拿一份工资。”
“那可以辞职不干。”亦舒扬了扬眉毛,“我这里可以随做随走,不用提前一个月递辞呈。”
“要是我走了,上哪里去找像我这样聪明能干,又不计较报酬的人。”徐世曦甜蜜回击,不甘示弱。
“是专程回来跟我打辩论赛的吗?”亦舒败下阵来,她承认徐世曦的口才远在她之上,只是平时,他把它用在工作上,发挥它最大的价值,生活中,总是用最精简的语句表达最精确的意思。
“亦舒——”徐世曦含情脉脉地凝视她,“不在的日子里,我才发现日子变得异常冷清。好像所有彩色的画面泼上了灰白的石灰粉。我只希望,今后的每一段旅途,都是我和携手走过。”
亦舒被突如其来的情话惊到手足无措。其实她还不太能适应肉麻的台词。爱放在心里比挂在嘴上更加真挚。
徐世曦解封消融的冻土,萌芽一颗尘封已久的种子,那两瓣浓绿的叶子,渴望更加广阔的天地。就像他那颗蠢蠢欲动,按捺不住的心。
其实,原本徐世曦和苏亦舒在一起,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并不算是一见钟情,顶多是一见好感。后来几次的碰面,几次的深入了解,好感度茁壮成长。
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水深火热,轰轰烈烈的爱情不时兴了,提不起丝毫的兴趣。那种像是父亲对女儿的相处模式,他学习不来,更加承受不了。他倾向于同龄人之间的对话,知道彼此需要的是什么,可以在万籁俱静的夜晚,披上一件松软的外衣,可以在烈日炎炎的山顶,递上一瓶水,可以看着她在厨房忙前忙后的身影,比看电影还精彩有趣。
今生适合自己的人,并不止一个。但是在合适的时间点遇到的人,只有一个。
亦舒,就是在合适的时间点,出现在了他的生命中。同样的,他有何尝不是在合适的时间点出现在她的生命当中呢。
“,受刺激了?”
听到亦舒不解风情的问句,徐世曦拉长了脸,难得压制羞耻心,袒露心声,她还不领情,真实辜负自己的一片真心。
“就当我是受刺激了吧。”
“生气了?”亦舒讷讷地问。
“我没有!”徐世曦倔强地回答。
这哪叫没有?分明是生气了。亦舒投降,女人适当地降低姿态服软,在两性相处的过程中,大有裨益。
“谢谢,世曦。”亦舒细声细气地说。
“谢我做什么?”徐世曦张大了眼睛。
“谢谢特意为了我回来。”
亦舒把黑钻般的眼球转动着,向上翻去,在刘海与睫毛的缝隙中,窥视着对面的徐世曦,沉稳,睿智,却不呆板。偶尔有点小脾气,偶尔有些小情调。看来,还有许多未知的谜语等着她去一个个地解开。
时间不早了,在欢声笑语中度过的时光总是飞快的。
亦舒靠在世曦的肩头,往地下车库走去。
立秋过了一个半月,气温还徘徊在二十八九度。
纺织城唯一的缺点就是通风设计得实在太差。每一间店铺除了门,只剩三堵墙。通风换气靠的是东南西北四扇大门经由室内的过道,简易地传输。
亦舒坐在椅子上发呆。对面的郭雅眉看样子心情颇好,一整天脸上都是笑嘻嘻的。今天的生意和昨天一样,并不是很好。显然她高兴的点,不是业绩方面。亦舒猜测,跟她昨天请假的事有很大的关联。
昨天,郭雅眉的儿子所在的幼儿园举行了一天的秋游活动,园方规定想要参加的小朋友必须有家长陪同,否则视为自动放弃参加。几个老师对付几十个学生,分身乏术。万一出现意外,一笔赔偿金,足以把幼儿园推向倒闭的悬崖。
活动地点是东方综合童话乐园,建成不过五年的时间,却一跃成为了云城规模最大,设备最齐的大型游乐场所。去年春天,某个电视台的综艺节目前来这边取景拍摄。由此,名胜大振。跨市地铁的落成,为游乐园的开疆辟土更添了一分助力。
郭雅眉的儿子哭着闹着吵着一定要去。她没辙,只能去了一趟凯盛,差点给刘寒璋下跪,由此求来了一天的假期。她深知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儿子长到五岁,每天陪伴他的时间少之又少。这次,说什么也得满足他的心愿。
亦舒越想,越忍不住把视线射向郭雅眉身上。
郭雅眉细腻敏感的程度不亚于苏亦舒。她感觉到她投射过来的目光,立刻收起笑容,即放即收,收放自如。
亦舒不屑看她,对着电脑屏幕打起了盹。
醒来后,竟然身在医院。她仍旧不敢相信,怕是在做着生病的梦。医院,多么可怕的一个名词,疾病,死亡跟它形影不离。可是,此刻的她,确确实实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金属长椅上。
冰冷的金属有温暖的错觉,她坐了很久了。
亦舒回到家里,徐世曦并没有坐在沙发上,或者书房里等着她回来。这几天,他不需要应酬,他也不喜欢吵闹的聚会。凭空消失了?那应该是神鬼里才会有的情节,现实中怎么会上演如此荒诞离谱的桥段。
当亦舒正要播出世曦的号码,他提前一秒打了过来。开场第一句是他在医院。
一向冷静的亦舒失去了冷静,她扔下一句,我马上过去,挂断了电话,冲出馥园,在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催促司机直奔云城医院。司机把时速维持在六十码以内,本月连吃两次罚单的他,说什么也不肯超速。
医院实在不是一个让人心情愉悦的地方。
亦舒奔到导诊台,向导诊员询问是否有一个叫徐世曦的伤患被送过来。护士把他的名字输入电脑,查无此人。她让她们再查一下,会不会是系统出故障。她们一再坚持确实没有,并让她打电话确认是否是送到了云城医院。
亦舒惊醒,刚才闻言他在医院,就心急如焚地往这里赶。连哪家医院也不曾问过。除了云城医院,还有另外两家医疗资源雄厚的医院。在决定动身前,她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听到他声如洪钟的传音,不像是生病或者出了意外。
他在电话里没有多言,只说了是在云城医院的手术室门口。
亦舒忐忑减去九成,疑惑增加了双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