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陈子彦很镇定,“你怀疑我,理由是什么?”
我的手攀在冰凉的栏杆上,“理由很简单,男人的自尊心。你虽不喜欢孙飞飞,可自尊心作祟,你忍受不了妻子出轨。”
他浅笑,“谁说我不喜欢孙飞飞?”
我顺从他,“我说错了,你很喜欢她。既然你喜欢她,就更不会容忍苏凌的存在。”
“所以你这是为前男友打抱不平?”
“你可以这样以为。”
我们俩都面朝外面,谁不也看不清谁的表情,谁也猜不透谁。
一会,陈子彦放开我,径直回了房间。我在阳台上又吹了会冷风才进去,他没在房间,浴室有水声传来,我去楼下泡了杯茶,磨蹭了一会。
等回房间,他已经出来,眉头蹙着在沙发上吞云吐雾。我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坐在他身旁,“如果不是你,那有可能是孙文振,我就要另做打算了。”
他弹了下烟灰,“李小姐今晚是非要问个究竟吗?”
我凝视着他脖颈间的晶莹水珠,“我为苏凌求情,不代表我对他有情,相反正好证明我们清清白白。我承认我们确实曾经有感情,也交往过几年,可那都是曾经。从爬上你的床开始,我已经摒弃过去,现在我是你的人,身与心都属于你。而我和苏凌不过是最普通的朋友,朋友有难,我能见死不救吗?我想若是陈总的朋友这样,你也不会袖手旁观吧。”
他嘲讽我,“没看出来,李小姐竟然也是情深义重的人。”
他很淡然,我分辨不清他的喜怒。
我说,“若有一天陈总有难,我也一定会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小姐这是咒我有难?”
我深呼吸一口,“如果陈总非要这么说,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聊的。”
我不想理会他的胡搅蛮缠,站起来就要走,他一把抓住我胳膊。狠狠一拽,我没防备,跌倒在他怀里。
他神情阴冷,“你是第一个敢在我面前,如此淡定自若地说起前男友的人,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
“我敢说,那就证明我问心无愧。”
他根本不理会我,凉森森的手在我脸颊处抚摸,“你知道我讨厌什么吗?”
我仰头注视他漆黑的双眸,“你讨厌虚伪做作,阴奉阳违。”
“不对。”
我咬唇,“你讨厌玩弄感情,筹谋算计。”
“不对。”
我问他,“那是什么?”
他擒笑,“我讨厌你。”
他低下头,埋在我脖颈间来回咬噬,低沉的声线在静寂的夜晚格外迷人,“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又来?
这次我缄默。
他狠狠咬了我一口,我被迫回答,“你喜欢金钱权势。”
“不对。”
“你喜欢名利地位。”
“不对。”
我被他的唇折磨着,半仰着头不住喘息着,发软的身子只能抓住他的衣襟才能有所依托,“我不知道。”
他轻笑,“我喜欢你。”
那一刻我的心失了半分节奏,我呆滞着双眸,目不转睛地凝视他,他笑意极浓,却藏着独属于寒冬的凛冽。
不是这样,不应该是这样,他在说情话,不是执刀杀人。
而我能为他的情话动情吗?
理智告诉我不要,千万不要,他这样的男人注定是争伐四方,逍遥于云端的,而我低于尘埃,融于尘埃,注定与他天差地别。
我敛眸,匍匐在他怀中,滚烫的汗液黏在我圆润的肩上,“你不喜欢我,你只喜欢自己。”
闻言,他的双目风起云涌。
许苒说过,或许他连自己都不爱。
他停下所有动作,眼眸略有松动,呵笑,“李小姐果然理智清醒,是哄骗不过的。”
我平缓喘息,“理智清醒克制的人,才有赢的权利,这点陈总应该是深有体会吧。”
他笑说,“理智清醒固然好,可偶尔天真可爱一回,也是别样的体验,李小姐何不尝尝鲜。”
我替他把睡袍拢好,“我不敢,也不能。”
他越是诱我深入,我更是要原地不动。
拿捏对方心思的惟一办法,就是反其道而行之。
我整理好自己的睡裙,“陈总,我今晚惟一的兴趣就是苏凌,你何不满足我的好奇心呢?”
他穿好拖鞋,缓步走到床边,揭被上床,顺手关掉灯,只留给我的四个字,“无可奉告。”
我在沙发上枯坐了许久,才去洗漱,然后我们各自占据床的一边。一会我转过去,贴在他的后背处,他回身把我抱入怀中,我在黑暗中睁了一夜眼睛。
第二天等我醒来,陈子彦已经离开,我吃完早餐,给孙飞飞打了电话,“陈子彦这边我已经尽力,你还是从你父亲那里入手吧。”挂完电话,我又给苏凌的公司打电话,公司说他辞职有段时间了,同事也说很久没见到他了,他平白无故失踪了。
我给孙飞飞发了条短信。
下午实在无聊,我去监狱看了芯一,因她表现良好,减刑了五个月,这算是个好信息。
我又去商场给陈子彦买了一对袖扣,昨天有些惹恼他,今晚要好好好表现。晚餐我亲自下厨,做了几样简单的菜,他的口味和我截然相反,他偏好清淡,为了迎合他,我也忌食辛辣刺激。
有人说女人为男人发生变化,是一种卑微而危险的举动。
晚饭时间已经过了,菜热过三次后,仍不见陈子彦回来,佣人问我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
我注视着紧闭的大门,说不需要。
又过了半小时,已经是夜幕沉沉,我让佣人把菜倒了,上楼回了房间。
这一夜陈子彦都没回来。
而我睡得出奇安稳,没有噩梦。
早起后,我遛狗吃早餐,看电视吃午饭,生活无聊到形成固定的模式,每到一个时间点我就干另一件事情。
三点钟我准时回房午睡,刚睡了没一会,就听见佣人敲门,我翻了个身没理会,佣人又敲了几下门,“太太,先生的父亲来了,正在楼下等你。”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你说谁来了?”
佣人又重复一次,“先生父亲,陈老先生来了。”
我忙穿好拖鞋,“我马上就下来。”
我换了身稍显庄重的衣服,感觉气色不好,还淡淡涂了点口红,直到对镜满意才下去。
陈天进坐在客厅,他穿着蓝色格纹衬衣,鬓角处略有几分斑白,双目柔和带着一丝凌厉,总体来说是和蔼可亲的。
他看见我,抿唇浅笑,算是打招呼。
我格外紧张,手心出了一层薄汗,黏腻到我的心间。
我纠结了半天,不知如何称呼,最后喊了声,“陈董。”
他示意我坐下,打量了我几眼,“你现在住在这里?”
我点头。
“你们认识多久了?你认为他是怎样一个人?”
我抬眸,对这个问题有几分意外,但还是老实回答,“我们认识有一年多。至于他是怎样的人,说实话我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陈天进笑了,带起眼角的皱褶,“这孩子自小深沉,从不轻易表现他的喜怒哀乐,明明他很喜欢某样东西,却总是装做不喜欢,甚至讨厌。可能从小的生活环境,导致他没有安全感,信任感。这点怪我,以前我总忙于生意,疏忽他们母子,后来他母亲死了,他和我更加生分,有时候连一句父亲都不愿意叫。我知道在他潜意识里一直认为,是我害死了他母亲。”
“人要是犯了错,不管怎样弥补,都是无法缝合的遗憾。”
突然他感慨一句。
他的脸上似是忆起往事,似有几分悔意。
可前程往事皆成云烟,单凭后悔更无法追回,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
他顿了下,生出几分威严,“你要跟在他身边,我没意见,但你要记住,他是已婚的身份,这场婚姻是最适合他的婚姻,你的存在绝对不能破坏它。飞飞是个善良的孩子,只要你安分守己,不要妄图索取其他不属于你的东西,她也是能容忍你的。当然你也要做好,一辈子见不了光的准备。”
我这才明白他突然造访的目的,原来是警告。
我莞尔,“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更从没想过逾矩,这点您可以放心。这个世上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过得好。”
他很欣赏我,“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为什么愿意跟在子彦身边,以你的条件,绝对可以找个优秀的丈夫,过正常人的生活。”
我笑道,“大概因为他是陈子彦吧。”
“你爱他吗?”
最近总是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我爱他吗?我不知道。
我缄默。略思索片刻刚要回答,突然有脚步声渐进,很熟悉,是陈子彦。
他脱下外套递给佣人,挽起袖口,漫不经心说,“父亲怎么来了?有事吗?”
陈天进说,“你许久未回家了,听说你住在这里,我来看看。”
陈子彦淡淡说,“父亲看完了就可以回去了。”他转头对我说,“你先上去。”
我朝陈天进点了点头,回了房间。
他们父子的恩怨我不想参与,可禁不起好奇心驱使。
我躲在楼梯转角口,离的有些远,说话声听不清,两人似乎有轻微争执,不一会就听见有人离开。我轻悄悄地跑回房间,刚坐下一会,气还没喘匀,陈子彦就推门进来,他脸色阴沉,一把撕开领带扔在床上,点了支烟问我,“他跟你说什么了?”
我说,“没说什么,就是问了我几个问题,说他同意我跟在你身边,但要我安分点,不要招惹孙飞飞。”
他冷笑声,深吸了一口烟,“你没问他,什么是安分点?”
我颤了下睫毛,“其实他也是为我好,毕竟我太招摇了也不好。身为情妇还是要有点情妇的自觉性。”
他睨了一眼,冷哼,“李小姐对自己定位倒是准确。”
我挑眉,不置可否。
我下楼切了点水果,刚要端回房间,就看陈子彦已经穿戴整齐下楼,我叫住他,让吃点水果再走。他没回头,只说不用,便大步离开。
我一个人吃完一盘水果,有点撑,就在院子里散散步,一会手机响了,是孙飞飞发来的短信。
一个月后,突然从监狱传来消息,芯一从梯子上掉下来,正在医院急救。接到消息时我正在院里剪花,剪刀径直从我手中掉下来,幸亏佣人眼尖,拉了我一把,剪刀才没砸到我脚上。
我神情一片迷茫,嘴里呢喃着,“芯一在急救。”
几秒钟后我恢复镇定,换了身衣服,叫上老魏直奔医院。我在手术室门前坐了没多久,白良石就匆匆赶来,他坐在旁,低声安慰我几句。
我始终垂着头。
许久,手术室灯才灭,白良石上前询问医生,医生的话断断续续传入我耳中,意思是芯一双膝粉碎性骨折,目前手术很成功,就看后期恢复,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可能会有后遗症。
白良石追问,什么后遗症?
医生说的很隐晦,就是走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芯一被送进病房,我还坐在手术室前的椅子上,抬眸问白良石,“是孙文振做的吗?他想要芯一死。”
他说,“还不太清楚是不是他,也有可能是意外。”
“意外。”我嗤笑,“为什么意外总会发生在芯一和王大成身上,是不是下一个该轮到周源和我了。”
他叹气,拍了下我肩膀,“你放心,芯一肯定会没事。”
突然有声音传来,“看来白董没事干,闲事都管到医院来了。”
陈子彦语中满是讥讽。
他缓步而来,俯视我和白良石,那场面有点像是捉奸。
我垂眸默然。
但是白良石站起来,与陈子彦面对面,相比陈子彦的盛气凌人。他儒雅很多,淡笑说,“我最近比较喜欢管闲事,感觉很有趣。”
陈子彦说,“白董可千万别管错闲事,吃了亏可就不好了。”
“我对吃亏的事也很有兴趣。”
“那白董可要小心点了。”
我再没兴趣听两人的争锋相对,站起来去了芯一的病房。她带着氧气罩,静静睡着,我坐在窗前看了会,就被肖诚叫出去。
他说,“据监狱的犯人说,李芯一的梯子是有人故意弄倒,她才摔下来的,这个人到底是谁的人,现在还不太清楚,不过陈总正在调查,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果然如此。
这一夜我一直端坐在椅子上,中途肖诚买来粥和菜,陈子彦取嗯了碗递给我,我没接,揭开盖子,舀了一勺喂在我嘴边,我的唇紧抿,拒绝吃饭。
他把勺子顶在我唇边,拧着眉,“张嘴,吃。”
我没动,仍紧抿唇。
见状,他一把钳住我的下颌,强迫我张嘴,粥顺势喂进我嘴里,一连吃了几口,他才满意地放开我。
刚放开,我站起来猛地冲进卫生间,粥原模原样全吐出来,还连带着午饭。我趴在洗手台上直喘气,眼泪汹涌而至,不知不觉见竟湿润了脸庞。
我洗了把脸,找纸巾乱擦了通,面无表情地回到病房外。
陈子彦正在吸烟处,他的视线落过来,只轻轻一眼,便皱着眉转过。我没在意他眼神里的厌恶,而是像个木偶般端正地坐着。
我没变化姿势,坐了整整一夜。
陈子彦抽完烟不知去了哪里,肖诚拿来条薄毯该在我身上,我本想说谢谢,可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第二天六点多,天刚蒙蒙亮,白良石打来电话,他的话清晰入耳,“慕一,芯一的事不是孙文振,而是另有其人,至于是谁,我正在查。”
不是孙文振。
是其他人。
原来还有其他人想要我们姐妹死。
八点多肖诚买来早餐,我勉强吃了两个包子,还是吐了,最后我只喝了半桶小米粥。中午佣人送来午饭以及给芯一熬的汤,甚至很贴心给我带了套换洗衣服。
我在医院附近找了家宾馆,洗澡换衣服,睡了半个小时就被惊醒,爬起来回了医院。
晚上芯一醒过来,她什么都没问,但是我感觉她什么都知道,而她越是沉默,我越是心慌。十一点多,芯一让我回家休息,说她没事,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抚摸她汗涔涔的额头,“当然会,你一定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是老魏接我回家的,我吃了安眠药,躺下就睡。半夜起来上厕所,刚揭开被子,就看床头好似有人,我忍住惊呼,忙开了床头小灯,只见陈子彦的身体一半沉于黑暗,一半亮于暖灯下,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惊慌失措的我。
他欣赏着我的表情,哑声问,“你有什么东西很想要,却没得到的。”
我没听清,“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抿唇做思考状,“当然有。比如我很想送孙文振进监狱,却一直没实现。”
他摆手否定我,“这不算。”
“那没了,现在这件事是我最想要做的。”
他轻呵,“你知道吗,我有很多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都没得到,都没实现。”
我靠在床头,凝视他深邃的轮廓,“有时候做人还是不贪心为好,这世上总有人趋之若鹜而得不到东西,人何不满足于眼前的现状呢。”
他摁灭烟,微有讥诮的双目在我脸上逡巡,“假设你把孙文振送不进监狱呢?”
我冷声,意志坚定,“不可能,绝对不会有这个假设,他一定要进监狱。”
他冷哼,“李小姐倒是意志坚定,那为何不说你更贪心呢?”
我纠正他,“我们的贪心不一样。我是自救,我若不动只能任人摆布,结果只有一个,就是死。而你争权夺利,筹谋算计,都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
我们的贪心,从本质上便已背道而驰。
再说,人若不贪心,何为人?
他坐在床边,慢条斯理地解开衬衣扣子,“想必已经有人告诉你,李芯一的事并不是孙文振所为。”
我眨眼。
他轻笑,昏黄灯光映在他头顶,他漆黑的双目注视我,“李小姐的仇人真多,个个都想要你们死。”